盼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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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君第3部分阅读(2/2)

    提及那名儿,她垂眸,别开头。

    “你看你看,就是这样。哥哥哪里对你不好,你要讨厌他?”

    “岁儿,你不懂……”一向最疼爱的妹妹,对她露出那种指控的眼神,令她难受极了,满腹委屈,却说不出口。

    “我懂。”跳下椅子,岁儿端来药膳塞到她左手。“这是哥哥炖的,亲自看着火候两个时辰,怕仆人粗心熬过头,失了滋补药性。”

    再跑跑跑,端来糕饼塞到她右手。“城西的杏花糕,要走好久才买得到,我每次都要缠好久哥哥才肯买给我。因为你也喜欢吃,他一个人默默到那么远的地方买回来。”

    再跑开,她满屋子东拿些、西拿些。“西域贩子带来的象牙梳、珍珠坠子、发簪、胭脂水粉……”每念一项,便塞往她怀中,直到满满、满满,再也放不下。“这些都是哥哥送的,他对你那么好,你还要讨厌他!”

    岁儿每说一项,便勾起那些温馨美好的记忆,泪雾模糊了眼眶,心房泛着难言的酸。

    这些,都是哥哥的宠爱、哥哥的心意……

    “哼,姐姐最坏了,我不要理你了啦!”岁儿转身要走开,被她拉住。

    “别……岁儿,姐姐不是故意的,别不理我……”

    “我这样对你,你会难受,那你这样对哥哥,他就不会难受了吗?他不敢告诉你,说你会不好受,可是他很伤心、很伤心,常常一个人安静不说话,远远用很想哭的眼神看你,姐姐变坏了,对哥哥不好,我不喜欢变自私的姐姐。”

    她……自私?

    连岁儿都这么觉得吗?

    她其实不恨他,也没存心要报复他,可是一时之间,要她如何面对他?

    他醉了,记不得一切,可她记得啊,她没有办法当作没发生,至少现在还不能。

    抵着花窗,她蹲下身,环抱住自己,无声落泪。

    岁儿为难了。姐姐不理哥哥,哥哥看起来好可怜,可是不理人的姐姐,看起来也好可怜……

    想了一下,她终究还是上前,小小掌心轻拍姐姐。“姐姐不要哭啦……”

    稍晚,小岁儿用闯祸的口气,跑来向陆祈君招认,她把姐姐惹哭了。

    小岁儿看起来很自责,他摸摸妹妹的头,要她别担心,他会去看看。

    “可是,姐姐会赶你出来。”孩童直言快语,说者无心,那句话却如利针狠狠扎进心窝。

    终究仍是挂心着她,前往探视。

    这些日子,她总坐在窗边,眼神好茫然、好茫然地看着远方,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却每每被她眼底的愁郁揪扯着心,夜夜无法安睡。

    “不好喝吗?”他轻轻出了声。那盅药膳她拿许久了,动也没动,连他站在她身后都不晓得。

    “啊!”一时受惊,食盅滑开掌心,碎了一地。

    “别碰!”他及时拉住她欲捡拾的手,检视有无烫伤。

    几乎是本能,她使劲挣开,惊惶退步,连撞着了木架子都不觉疼,水盆、木架子应声而倒,一室狼狈。

    回神后,她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他定定凝视她,她完全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气氛极静,沈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有那么可怕吗?可怕到让她吓破胆?

    他想问,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要让她避如蛇蝎?

    好半晌过去,他终究没问出口,默默地弯身捡拾瓷碗碎片,收拾满地的杂乱。

    清理妥当后,他没再久留,只轻声说了句:“早点休息,我先出去了。”

    她……很伤他的心吧?

    在他转身之后,陆盼君悄悄抬头,那道融入夜色中的背影看起来好孤独、好落寞。

    她咬唇,一瞬间对自己感到懊恼极了。

    他是哥哥啊,一直以来待她恩深义重的哥哥,她怎么可以怕他?

    娘说,是哥哥由狗儿口下救回她,免于冻死在飘雪的街巷,将她抱回陆家,给了她一段不一样的人生,这些年来极尽娇宠,对她的要求不曾拒绝过,总是怕她哭、怕她受委屈地保护着她……

    他只是……喝醉酒,不小心做错了事,并不是故意要伤害她,她怎么可以因为这样,就抹煞掉他对她的诸多付出与关爱?

    她的命、她的人生、她的一切全都是他给的,要不是他,世上不会有陆盼君,这样的恩情,穷尽一生她都回报不完,今天不管他要她做什么,她都不该有第二句话,她这态度,一定让他很难受,她觉得自己好差劲……

    “哥哥!”一个冲动,她追出房外,大声朝他喊道。

    “嗯?”陆祈君停步,温声回应,眸底包容依旧。

    就算她那么伤他的心,他仍丝毫都没有怪她……

    她蓦地一阵鼻酸,哽着声道:“我……没事,哥哥不要担心。”

    小时候,他不让她跟,她追得急了、跌倒了,他回头来抱她,有时跌痛了,她会和他闹点小别扭,他嘴里虽骂她笨,但其实心里在责怪自己害她受伤,眉头皱得死紧,所以她总会说:“我没事了,哥哥不要担心。”

    这句话,是撒娇,是求和,也代表原谅,要他别自责。

    他会意地笑了,接下她释出的善意,眸光暖柔。“傻妹子!”他温声道:“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看着她进房,关好了门,他这才转身回自个儿寝房。

    行经回廊,轻细的对话声不经意传入耳畔。

    “你说这少爷和二小姐是不是怪暧昧的?”

    “他们打小感情好,形影不离惯了,要是好着好着,好到别处去,也不奇怪。”

    “这倒也是。都届适婚之龄也不成婚,成天和妹子厮混,这会儿陆武又不在了,说不准……”

    声音渐远,他已听不分明。

    这样的流言,一直以来都有,只要他与她一日未婚配,流言便断不了。

    后来盼儿与陆武成了双,才逐渐不再有人拿他们说长道短。

    是因为这个吗?

    一心只想为陆武守节,那些流言困扰了她吗?这便是她近来反常的原因?

    谣言对一名女子的贞洁伤害有多大,他是见识过的,千人所指、无病而死不正是如此吗?否则这些年他又何必苦苦压抑,与她疏远,避免闲言冷语伤及盼儿闺誉。

    已届适婚之龄,他未婚,她未嫁,同处一个屋檐下,是招人非议了。

    他敛眉,陷入沈思。

    连日来昏昏欲睡,食欲不振,陆盼君心知有异,悄悄找了大夫诊脉,得到的结果教她顿时方寸大乱——

    她有喜了!

    怎会?就那么一夜,竟然就……

    才刚决定要忘记那夜脱轨的意外,瞒住一辈子,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当回原本的好兄妹,可这么一来……

    她能说吗?哥哥那模样,压根儿就记不得那晚醉后之事了,可若不说,这事又岂瞒得住?

    打胎的念头才刚浮现脑海,便立即被抹去。

    这是陆家的孩子,怎么可以不要!

    数代以来,陆家一直都是一脉单传,后来听爹谈起,说是祖父当年请人算过命,陆家富贵绵延数百年,可也因此折了福寿,人丁单薄,注定一脉单传至富贵终了。

    腹中胎儿若是男孩,也许就是哥哥唯一的孩子了,一向人丁单薄的陆家,要个孩子都那么不容易,她岂能轻易舍去?

    她抚抚肚腹。无论孩子怎么来的,她只知道,这是陆家的骨血,她得留。

    流言甚嚣尘上,从暧昧到议论他俩之间有着不清不白的j情,甚至传出盼儿夜里衣衫不整由他房里出来,连两人已珠胎暗结的说法都出来了……

    陆祈君多多少少听了些。陆武百日未过,这岂不教盼儿难堪?

    思虑再思虑,最终仍是唤来管事。

    “前些日子,媒婆要替哪家闺女作媒?”

    “啊?”少爷改变心意了?

    回过神来,管事连忙抱来书斋角落堆放的几卷画像。“都在这儿了。”

    他摊开头一幅卷轴,细细打量。这不成,眉宇精光外露,嫁进来八成斤斤计较,无法善待盼儿。换第二卷。

    管事瞧他挑得认真,八成不是开玩笑,不解地问:“少爷……不是说再缓缓?”

    “府里近来发生太多事情,办桩喜事冲冲喜未尝不可。”

    未尝不可?说得真顺便。

    这幅也不好,国舅之女,太骄纵,无法与盼儿好好相处。

    再下一幅,武林世家,太强势,与盼儿合不来。

    一幅幅地挑,一幅幅地摇头,最后摊开这一幅。

    “梧桐巷洪家的女儿,书香世家,自小饱读四书,遵三从、守四德。”管事见他打量得久了,赶紧附加说明。

    “这倒可以。”秀秀气气,温温婉婉的女子,无须太高贵的出身,乖巧良善即可,纵使盼儿一生待在陆家,那女子也会恪尽人媳之责,孝顺公婆、善待小姑,嫁了进来,不会教盼儿受委屈。

    他收拢卷轴,递出。“就她吧,这事儿你负责办妥。”

    “是。”管事恭恭敬敬退下。

    他这才沉沉一叹,抵靠桌缘,脸庞深埋掌心,不教任何人瞧见,那深沈苍凉的疲惫。

    就这样了吧!成了家,阻绝一切流言蜚语,盼儿无需为难、千方百计地避他,他也全心对待那与他拜堂的女子,还了盼儿清白与宁静日子,确保她一生安安稳稳,这样……很好。

    他努力说服自己。

    将来,或许还是会有另一个人,教她接纳、教她爱恋,他会替她开心有了好归宿,若不,就一生待在陆家,他护她一世安稳。

    门外细细声响引来他的注意,他迅速抬眸,不及闪避的身影僵立在门边。

    “盼儿?”她几时来的?那神情不太对,他立即领悟——

    “你在偷听?”

    “对、对、对不起……”她连忙致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来找你,不小心……”不小心听了几句,心里头乱了,无法出声,又无法走开。

    “别慌,这没什么好不能听的。”

    “哥哥……要成亲?”

    “是啊,你不是一直很希望哥哥赶紧成家,让爹娘抱孙吗?你就快要有嫂子了。”他微笑告诉她,用笑,将苦涩掩抑。

    “可、可……”未曾预期会如此,哥哥要成亲,有了自己的妻……

    这样一来,她要怎么说?

    “怎么啦?盼儿?”直觉当她的恍惚是身子不适,伸手便要往她额际探去——

    她微慌,连连退开数步,见他僵在半空中的手,才意会到自己做了什么。

    “我……不是……对不起……”偷瞧一眼,哥哥收回手,表情没有不悦,只是唇畔那抹笑看起来不太像是笑,涩涩的。

    “你找我什么事?”

    “我……不,没事。”她连忙否认。“晚了,我先回房。”

    “盼——”唤不住她,陆祈君倚在门边沈思。

    盼儿真的很怪,她究竟——有何心事?

    这道疑问,在数日后一家人用早膳之时,得到解答。

    父子俩在早膳时商议提亲之事,原本他与芽儿并不很赞成儿子的做法,他心头明明还放不下盼儿,这一娶,会不会同时误了两个人?

    但儿子的态度相当坚决,他要放下绝望的情感试着重新开始,当爹娘的又从何反对?

    婚事决定得太突然,可转念一想,祈儿是个有担当的孩子,娶了人家便会善待,要真能如此,也未尝不可。

    这些年祈儿心里头有多苦,他们是知晓的,原是以为,他要这样为盼儿蹉跎一生了,如今若能跳脱,愿意去看其他人,倒也是个出路。

    “盼儿,你怎么了?”谈到一段落,陆君遥转头瞧了眼自始至终不发一语的女儿。每谈起祈儿的婚事,她总是格外沈默。

    哥哥要娶妻,她应该要比当事人还开心,抢着替他筹备喜房怎么布置、婚礼如何发落……为何她不见笑容?

    要说那是心慌、占有、不舍得他去娶别人,又不尽然,而是……有那么几许茫然。

    若不是心底对祈儿有情,又会是什么?

    陆祈君审视她片刻,开口。“盼儿,我成亲,是让家里多个人疼你,不会影响你在家中的地位,她若容不得你,我亦不能容她。”

    他想起,岁儿初生时,她有一阵子也是这么沈默。

    他这是在承诺,陆家必有她容身之处。

    “我懂的,哥哥。”无法解释,她低头猛扒饭。

    也许是吃得太猛,她放下碗筷,捂着嘴,强压下不适。

    “噎着了吗?”伸手要替她拍背,想起她这阵子的排拒,又缩回手,转而舀了半碗汤推向她。“要不要喝点热汤?”

    “我——恶!”汤里头的人篸味,教她反胃欲呕。陆祈君瞧情况不对劲,起身要去找大夫,被母亲拉住。

    “娘?”

    孟心芽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女儿,神情凝肃而沉重。陆盼君被瞧得心慌,垂着头没胆迎视。

    “盼儿,你老实告诉娘,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哪样?陆祈君来回审视,母亲表情太严肃,话一说出口,盼儿立刻刷白了一张脸。

    她面无血色,微微发颤的模样,他瞧着心头不舍,出面替她解围。“先吃饭好不好?有什么事吃饱再说——”

    “盼儿,告诉娘。”怀过两个孩子,她太清楚那症状,这已经不是盼儿头一回如此了。

    “我……”头一点,声一哽,豆大的泪珠跌出眼眶。

    “娘,你有话好好说,吓着盼儿了。”陆祈君握住桌下她微颤的手,无言传递着:别怕,天大的事哥哥扛。

    “都有了身孕,怎不早说?”这么大的事,岂能瞒!

    此话一出,陆君遥错愕,陆祈君更是僵硬得无法有任何动作。

    孟心芽上前,心疼地揽抱住她。“傻孩子。”她一个人闷在心里,一定很苦,难怪这些日子心事重重。

    “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他!”盼儿连想都不想,急道:“娘,我要留下孩子。”

    孟心芽鼻酸,将女儿抱得更紧,好替她心痛。“陆武都不在了,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生下孩子,这一生真要毁了,你知道吗?”

    难不成娘以为……

    不是的,她和武哥谨守礼教,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可现下这景况,怎么说?想说也说不清了。

    哥哥压根儿不记得那一夜,她这一生又只有过武哥一个男人,还要别人怎么想?

    她逼回泪,不作解释,坚定重复。“娘,我要生。”

    无论代价多大,她要生。

    她在陆家长大,她爱这个家,无论要她为陆家做什么,她都愿意,爹娘养育的恩、哥哥护卫的情,她穷尽一生都还不了……

    第六章

    陆君遥想了一晚,枕边的妻子也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他们的心思都是一样的,他懂妻子,不用说也明白,他们必然都做了同样的打算,只是谁都没有说出口罢了。

    天一亮,他立刻把一双儿女唤进房里来。

    “祈儿,爹现在说的,你听清楚,一个字都别漏了。”他慎重其事开了口。

    “爹请说。”

    “你,娶了盼儿,给她一个名分,让她好好生下孩子,照顾他们母子一辈子。”

    “好。”陆祈君眼也没眨,沈声应诺。“我明日便上洪家赔罪退婚。”

    一旁的盼儿听傻了,急喊:“爹,这不可以——”

    “盼儿,这由不得你。”一直以来,从不对女儿命令什么,这是头一回,陆君遥强势作主。“在家从父,盼儿,你若还认自己是陆家的女儿,你的婚事,爹说了算。”

    她哑口无言。

    “可……哥哥不爱我,我也不爱哥哥,没有感情的婚姻会误了哥哥一生的。”

    她不爱他……

    纵使明白,亲耳听着总是椎心刺骨。

    陆祈君麻木地扯唇一笑。“我无所谓。”

    “可我不要!”她一急,喊了出来,没留意那瞬间,陆祈君眸光一黯。“爹,我不要嫁。”

    陆君遥张口欲言,始终沈默着的妻子突然开了口。“君遥,你和祈儿先出去,我来与她谈。”

    与妻子眸光流转相视,他点头。

    父子俩走出房门,陆君遥轻问:“祈儿,你会怪爹吗?”

    硬要他扛下这责任,着实于心有愧,为保护女儿,他已顾不得儿子的心情。

    “不。纵使爹不说,我也会这么做。”

    陆君遥沈叹,拍了拍儿子的肩。“难为你了,祈儿。”

    他懂儿子此刻心有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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