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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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处第3部分阅读
    明确说法,似乎倒是张家心胸狭窄,记恨旧仇,不肯和解了。不禁心下又恨又气。悄悄看了一眼大哥张丰年,却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竟然似乎在考虑郝南仁的说法一般,心下更是着急。

    柳公见张瑞年虽然不愿意却找不到推搪之词,不得不再次咳嗽了两声。待众人看了过来,这才朗声笑道:“郝家老爷,你还是莫要难为瑞年了。你这般盛意拳拳,倒叫他不好说话了。也罢,事到如今,就不瞒诸位了。”

    众人一听,这事儿似乎还另有隐情,不觉大感兴趣,纷纷静了下来,听着柳公说话。

    柳公抚了抚伏在他膝头上的张秋萤的头发怜爱地道:“秋萤这孩子,是我定好的孙媳。”

    此话一出,柳长青心头似乎被大锤一撞,咚的一声巨响之后,蓦地没了声音,竟然不跳了一般。

    围观的众人,郝南仁,甚至张家的人,都俱是大感意外,将视线在柳长青和张秋萤身上流转不已。

    张瑞年看向柳公,又看向郝南仁,心下想了想郝世进,又想了想柳长青,心下虽然不太高兴,却终究不曾出言辩驳。

    柳公说出此话之后一直注意着张瑞年的反应,见他不语,心下就有了计较,当下开口道:“我柳家就长青一个孙儿,性子木讷了些。长青今年已经十一岁,我老头子却年逾古稀,自然该早早为他定下亲事好了了心愿。而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我老头子心中有了人选,正是秋萤这孩子。这孩子聪明机灵深得我心,这事情我也与她父母亲口提过,只是孩子还小,暂时没有过礼小定而已。”

    说罢看看郝南仁道:“却不想郝家老爷也相中了这孩子,还一番盛意拳拳,叫人感动。只不过一女却许不得两门亲事,却叫瑞年如何答复于你?如今事有巧合,老头子也只好借此机会,请里正做主,诸位乡邻见证,就此将此事公开。”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礼盒递到张秋萤手里说:“去,拿给你爹。”

    张秋萤素来听话,立刻接了,巴巴地送到张瑞年跟前去。

    柳公唇边含笑,抱拳望天施礼后,方介绍道:“此物乃太后所赐,北地东珠,宝中之宝,稀世奇珍。当年老朽有幸以温补粥为太后调理凤体,圣上仁孝皇恩浩荡,以东珠赐赠。因此物多为皇室镶嵌冠冕专用,老朽愧不敢受。后太后命巧手匠人研磨改制为一对耳饰,赐予老朽传家。”

    一番话说出之后,张瑞年手中礼盒已是重逾千斤,立刻将盒子高举过头,口中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乡邻百姓,包括郝南仁一家,也立时跪拜在地。

    事已至此,郝南仁再无可作为。垂头上前,命人送上赔罪之礼与疗伤之药。张瑞年也见好就收,上前亲自扶起了郝世进,又客套了几句。郝南仁率众告辞离去,众乡邻小声议论着,也纷纷散去。出门前,已然松绑的郝世进还不停地扭头往张秋萤这里看,却只得了张秋萤冲他做的一个鬼脸。

    待众人散尽,张丰年与李氏上前道了恭喜,知道他们有话要叙,也带了张靖远和张秋棠回去了。

    张瑞年躬身施礼道:“柳公,请屋内叙话。”

    张宛知和张宛如笑着收拾桌椅,柳长青犹自如身在梦里一般,神游天外。直到张秋萤拽拽他的衣摆,仰脸问道:“长青哥,我是不是不用嫁给郝家的小胖子了?”

    柳长青才回过魂来,只低头看了张秋萤一眼,忽地脸热心跳起来。方才许久不跳的心脏,此刻变本加厉地狂跳起来,他想张口,却激动地说不出什么来。

    张宛如端着茶水路过,掩唇笑道:“大姐,长青哥莫不是傻了?”

    张宛知有些脸红,啐一口道:“二妹,休要混说。快去干活!”

    柳长青在她的取笑声中这才缓过劲儿来,立时又羞又臊,再也坐立不住,快步走向大门,落荒而逃。

    到了大门口又回头说了句:“秋萤,记得上药。”

    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回自家院子。

    张秋萤扭头看着张宛知问道:“大姐,长青哥这是怎么了?”

    张宛知抿唇直乐,张宛如低头拧拧她脸蛋说:“行啊,小妮子,大姐还没着落,你先定出去了。”

    张宛知回身作势打她,口里说道:“你这丫头,天天有的没的,随口乱说,也不害臊!”

    张秋萤抬脚欲走,张宛知一把拉住,问道:“哪儿去?”

    张秋萤理所当然道:“去找长青哥啊!”

    张宛知叹气道:“乖乖待着吧,如今须得避嫌。再想如往日般没个拘束,却是不行了。”

    一色春光

    因着前几日的事情,张秋萤的三叔张锦年也得了信儿,带着大房的二侄子张致远一起回到了铜锣湾。这几日春种刚刚忙完,徐氏马上就出月子,小娃娃的名字也仔细斟酌后,定了君羡二字,取个“人人艳羡”之意。

    满月酒这天一大早,徐氏娘家人就过来送“头尾贺礼”了。来的人是小娃娃的舅舅,徐氏的同胞兄弟,叫做徐文盛。

    所谓“头尾”指的是婴儿从头到脚所穿的到的所有衣物,衣帽鞋袜都有,还另有几双别致的虎头鞋,是孩子的姥娘亲自动手给外孙子绣的。因为徐氏连生了三个女儿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娘家也很重视,还送来了金锁、银锁、手镯、脚镯等。 除此外,徐文盛还带了肉,红糖、挂面、鸡蛋等吃食和摇篮、木推车等用品。

    亲友到的差不多的时候,小娃娃张君羡就登场了,一个月大的他似乎看上去比别家同龄的孩子要大一些,小脸粉嘟嘟的,又滑又嫩,今天他的精神格外好,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已经聚了神,哪里有动静就往哪里瞅,而且很给面子的谁逗都笑,一笑腮边还透出浅浅两个梨涡来,众亲友纷纷夸赞,说这小男娃长得比小女娃还要水嫩好看,长大了定是个翩翩佳公子。

    张瑞年和徐氏乐得合不拢嘴,张秋萤还跟在一旁一个劲儿地跟人强调,前两日小弟弟的梨涡还要深一些,这几日吃胖了,才变浅了。

    张瑞年备好半生熟三牲;水果、清茶三小杯,酒三小杯;油饭、米糕、发粿、红蛋。先点烛火,神前献茶、酒,焚香三柱迎神,并祈求婴儿平安顺利长大;香烧至三分之一时,双手捧持金祇拜供神明和祖先。然后又备了鸡酒油饭祭拜了床母。接着就给婴儿沐浴和理胎发。

    沐浴的时候,浴盆里放入葱、红鸭蛋、红鸡蛋、金锁片和铜钱。葱是“聪明”;红鸡蛋红鸭蛋代表“红顶”,是为了日后平步青云讨个好彩头;石头取意“压胆子”和“健壮”;金锁片和铜钱才表示“大富大贵”。

    胎发理完后,张君羡戴上狗头帽,穿着一口钟,套上虎头鞋,颈上挂着铜钿牌(就是由长寿彩线绣成的装着铜钱的小香囊),由徐氏抱着,先用公鹅头顶的红冠开了荤,取意日后若有跌打损伤之时,可以像鹅冠一样高高扬起,不伤头面。接着头撑凉伞,走街窜巷地兜了一圈,让邻人抱抱看看。院子里也就随之开了席。

    柳公和柳长青一起坐了主家席,自从柳张两家定了亲,走动越发亲密起来,这次柳公送的礼既有心意在里面,也拿得出手,很讨张瑞年和徐氏欢心。两个红色小礼盒,一个是听闻了张君羡的大号之后,立刻找巧手匠人篆刻的一枚寿山石印章,另一个里面是一小块上好的红缎子做成的肚兜,面上用金线细心地绣了《地藏菩萨本愿经》的经文,更难得的是肚兜最上面折起的一角里,还缝制进去一个在城外白云寺求来的护身符。

    张家三姐妹是女娃,按规矩是上不得席面的,老大老二心里高兴,跟着在下边一起忙活,一边帮着添茶续水,一边帮着上酒传菜。

    柳长青已经好几日没见张秋萤,此刻拿眼扫遍了整个院子,也没看到她的影子,心里不禁暗暗失望。微微叹口气,将席面上她爱吃的东西悄悄地积攒到一个空碗里,等大家碰杯碰得欢畅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离了席,端了吃食四处去寻她。

    找了半天才在后院的杏树下面看到她,她背靠着繁花满枝的杏树,面朝着栽种不久的菜畦,一个人坐在石墩上,也不知道低头正做什么。

    柳长青过去仔细一瞧就乐了,这丫头自己弄了个红漆木托盘放在膝盖上,里面几个小碟子,鱼肉、菜蔬、汤品应有尽有,左手拿着细面大馒头,右手勺子里一块猪蹄肉,正低头吃得不亦乐乎。

    她看到柳长青,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咧嘴一乐道:“长青哥,你吃好了?”

    柳长青笑笑接道:“没你吃得好。”

    张秋萤却不认为他是在笑话她,听了立刻道:“长青哥,你坐下,咱俩一起吃。”

    柳长青低头细细瞅她,她今日特地穿了见客的丝绸罩衫,木托盘下面膝盖上还特意垫了一条旧毛巾,吃得嘴边冒着油光,眼睛笑得眯眯地望着自己,双鬟髻上各簪了一朵珠花,散下来的头发编成了五六个小辫子,用红头绳绑着,看上去俏皮可爱得很。

    柳长青蹲下身子,看四下无人,掏出手帕仔细地给她抹了抹嘴角,将自己拿来的食物又放到了托盘上去。张秋萤吃了两口,好像是觉得饱了,就不怎么吃了,反而用勺子舀起一颗肉丸子,送到了柳长青嘴边,连声道:“长青哥,这肉丸子成好吃了!不过我饱了,你吃!”

    柳长青被她孩子气的举动臊得满面通红,明知道她心里没什么想法,自己却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心跳如雷地瞅着那颗肉丸子良久,一时恨不得凑过去就那么吃下去,一时又说不行不行。天人交战了良久,张秋萤举得手都累了,自动自发就要收了回去,柳长青却拉住她的胳膊,低头终于还是将那颗肉丸子吞进了肚里。

    忽然清脆地一声响打到托盘上,将两人都吓了一跳,细看竟然是一颗小石子。张秋萤放下托盘抬起头,眼睛一转就看到后院的墙头上,郝家的小胖子正趴在那里,手里还握着一柄弹弓,见她抬头来看,一点也不害怕,仍旧绷紧了小脸,也拿眼狠狠地向柳长青瞪去。

    张秋萤见了他就生气,立刻嚷嚷道:“郝小胖,你再淘气我再掐你!”

    郝小胖却不理她,只拿眼瞪着柳长青,忽然唾了一口道:“呸!”

    柳长青抬头看看他,却不跟他计较。

    郝小胖将脸转向张秋萤,忽然语气低沉地问了一句:“我爹说你将来要天天跟他一起过,所以才不跟着我回家。是么?”

    张秋萤见他“呸”了柳长青一口,心里有气,张口回道:“关你什么事?”

    郝小胖皱眉道:“明明是我先来找你的,你为何要跟着他?”

    张秋萤想了半天,回道:“长青哥比你好看!还对我好!”

    郝小胖瞅瞅柳长青,不以为然道:“哪里好看!布衣粗服,瘦了吧唧的!”

    张秋萤立刻回道:“那也比你肥了溜丢的好!”

    郝小胖不服气,张口道:“等我到他那么大,肯定瘦一些,比他还要好看!”

    张秋萤斜斜眼睛道:“拉倒吧你,抱着溜溜转儿你也撵不上我长青哥!”

    郝小胖说不过她,好生憋气,在墙头上愣了半晌,忽然转了话题说:“你脖子上的伤好了没有?留印子没?给我看看!”

    张秋萤本来还往下准备了好几句打击他,顺便赞扬柳长青的话要说,忽然听到这个,有点反应不过来,愣了半晌才老老实实地回道:“差不多好全了,大姐说还有一道浅印子,过两天就没事了。”

    郝小胖向墙头外面挥了挥手,不一会儿丢进来一个燕子风筝,撇撇嘴说:“赔给你的。”

    张秋萤见他态度如此之好,一时也心软起来,想起来其实那次是自己先拿石子丢了人家的马,心里更是不安。过去将燕子风筝捡起来,仰脸问道:“你肚子疼不?”

    这话柳长青听不明白,郝小胖想了一会儿倒是明白过来,她是在问肚子上被她掐的伤,当下挑了挑眉毛大度地道:“不疼,不碍事。”

    张秋萤仰脸接着道:“没事你快下去吧,今天我家客人多,让人看着骂你。”

    郝小胖向墙外看看,笑着点了点头,从怀里又摸出个什么东西,瞅也不瞅地扔了下来,嘴里说了句:“府里的丫头说,用这个挡挡就行。”说完,就麻溜地从墙头上溜了下去。

    一方淡绿色的薄薄的丝巾从墙头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上面隐约绣着一枝繁花朵朵开得极艳的杏花。

    一树红杏,枝头闹春。

    葫芦和鱼

    徐氏带着孩子从娘家搬月子回来之后,天气更是一日比着一日的见暖。这天天气晴朗,大清早的就透着一股暖洋洋的劲头,徐氏让宛知看着君羡,自己换了粗布衣服,带着宛如和秋萤一起到后院翻整好的菜畦里种葫芦。

    张家大门住的是新宅院,二门住的是张家老宅子,虽说有些破败了,但地方却是不小,后院更是很大。原先没败落的时候听说还有些景致,高树矮花错落开,莲花池塘锦鲤游。此刻空余了后院正中一个乱石围住的花坛,里面杂乱地开了些花,花坛正中就是那棵很有年岁的杏花树,树底下一个石墩儿,正是前些日子张秋萤坐下吃饭的地方。

    池塘本来在花坛的左侧,早些年就被填平了,后来被徐氏翻整成了菜畦,种些日常吃得着的新鲜蔬菜。春天到了不久,冻土化开之后,这片菜畦里就栽上了春小葱以及耐寒的茼蒿和红根菜。

    有句谚语说的正是茼蒿菜,叫做“春来三月三,茼蒿下米汤。”茼蒿有一种特殊的香味,有些人不喜欢,但张家倒没人忌口,又因着它耐寒是早令蔬菜,因此后院翻整了菜畦的这几年,徐氏总是早早地种上它。茼蒿的吃法也不少,可以炒可以凉拌,可以做汤,还可以做馅儿。张秋萤就很喜欢吃凉拌的茼蒿,用水焯过之后,切段拿盐微卤,放上麻油、辣子、香醋,拌上一拌,清香下饭。红根菜就是菠菜,也有人叫波斯菜。

    张锦年回来后,住到了二房这边,前日里带着几个短工将后院右侧的地也翻整好了,施了底肥,就是专门留给徐氏种葫芦的。葫芦的用处大吃法多,葫芦做瓢可舀水,还可以做酒器和乐器。嫩葫芦可以当素菜做,也可以炖肉做荤菜。还可以用糖腌渍做成蜜饯,或者切条晒干,冬天里炖菜吃,葫芦籽炒后喷香,还可以当干果哄小孩子或者用来招待客人。

    葫芦种已经浸种催芽并且秧好了苗儿,今天主要要做的就是移栽到菜畦中,还有就是搭葫芦架子。这葫芦棚架大概要一人左右高,顶端搭成间隔一尺左右的井字型,好让葫芦藤爬蔓子。

    听说张家后院要移栽葫芦苗儿,柳公一大早也带了长青来帮忙,并且带来了好几捆拇指粗度的细竹枝。柳公和张瑞年一起移栽葫芦苗儿,徐氏就领着宛如、秋萤和柳长青一起搭葫芦架子。其实基本上是徐氏和柳长青在忙活,宛如跑来跑去地负责递竹竿和树枝,秋萤就拿了把小剪刀将细麻绳剪成一段段的,递给他们来固定捆绑。

    张宛知看着天色不早,就想着给众人准备午饭。于是抱了小弟让徐氏给喂过奶之后,就抱着他晃悠着溜达起来,果然小家伙吃饱喝足就渐渐地犯了困,不一会儿就呼呼上了。张宛知将他放到垫得厚厚实实软软乎乎的木推车上,一起推着去了下屋厨房,好边做饭边看着他。

    这张君羡新得了个小名叫梨涡,是满月那天之后,在张秋萤的强烈建议下,被爹娘无奈采用的。此刻小梨涡睡得正香甜,不知道是不是做梦也在吃奶,小嘴儿一个劲地咂摸着,脸颊边的梨涡时隐时现。

    张宛知看了看,下屋厨房里放着好几捆新鲜的小葱,徐氏坐月子亲友邻人还送了不少的鸡子儿,当下去大黑瓮里抓了两把出来。温了水,将白面和红薯面两掺,活好了面。将小葱洗净切好,又打了七八个鸡蛋搅匀,准备好一应调料,准备烙几张葱叶鸡子馅儿的大火烧,再烙几张杂面油饼做主食。然后切块肉和菘菜一起炖了做菜,另外再切盘前些日子招待客人剩下的卤牛肉,炒盘花生米,凉拌豆腐皮,给他们几个爷们儿下酒吃。寻思着今天忙,柳公和长青也素来相熟,想必也不会失礼。

    火烧和油饼烙出来基本就完事了,花生米好炒,炖菜也好做,放好了调料,火塘铁锅里炖着就行。其他的基本都是现成的,等张宛知这边忙活完了,恰恰到了晌午头儿,后院里种葫芦的几个人也都歇了工。

    徐氏搭葫芦架的时候,就看到下房的烟囱冒烟了,知道宛知准备了午饭,因此也就不着急了,伺候着柳公和张瑞年洗了手,这才过来看看准备了什么饭。

    吃饭的时候,柳长青和柳公、张瑞年,以及刚回来的张锦年一桌,在堂屋里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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