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望着他,觉得那黑乎乎的汗线变色了。
“祝娟娟肯定等你呢!”
他大喇喇说完,甩头跑了,像个做贼心虚的坏孩子。很难得,普华在施永道背影上看到了“可爱”两个字。
目送他跑远,她捧起保送协议回到教室,心情依然久久无法平复。
是高兴,也有些唏嘘。
……
盛夏来了,冲刺的日子里,保送班的生活是惬意的。几周后火热的中考,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风轻云淡的三天,转瞬就结束了。苦苦一年的拼搏,在这时结了最甜的果子。
从考场出来,普华和娟娟在顶楼抱在一起,她们都流泪了,流了很多辛酸又甜蜜的眼泪。
绯闻和夏日的潮气早蒸发殆尽,普华怀揣着纸条上纪安永写的“别气馁”,参加了体育统考。
走上八百米起跑线,她咬紧牙关,身边站着娟娟和虞世南。一声枪响,娟娟带着她奔出了起跑线,接棒的虞世南领着她克服了第二个二百米,第三个过来帮忙的是纪安永,他默默奔跑的侧影给了普华无形的力量,她想说谢谢,只苦于没机会开口。最后一圈接近疲惫临界点时,纪安永把她交给了下一棒,一只大手牢牢握住了她。风里,施永道的面孔像普华梦里的剪影蒙着水雾,他的声音穿过那层雾气,透出了笃定坚决。
“跟着我!”
“注意呼吸!”
“不许停!”
她眼角里有泪水,因为疲劳和愈加疼痛的呼吸。但他一刻也没有放开过,不许她降下速度,不许她放弃,拖着她行将垮掉的步伐,陪她熬过了直道的最后50米,把她稳稳送过了终点线。
八百米结束后,普华再没见过施永道。
她在中暑的晕眩脱力里瘫软倒下去,平静的结束了自己的初中生涯。
……
查分那天,普华站在公共电话亭的屋檐下,握着听筒默念着自己的分数,呼吸着淅沥雨幕中潮暖的夏日空气。
她以总分全校十五,英语单科全区第一的成绩进入了高一重点班。纪安永进了全区前50,施永道上了红榜,他是区里的化学状元,进入了全市的优等排名。
普华领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早进了三伏。她约着娟娟回学校。信筒寂寞的立在校门口,操场上三三两两有打球的男生,新一届初三又开始了补习生活。
“施永道可能被四中要走,知道吗?”娟娟站在红榜前,指着他的名字。
普华抿了下嘴角,假装不在意。
取了通知书,两人回到生活了一整年的六班教室,有些大家没收拾走的书本和杂物还分散在课桌里。
娟娟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模仿着虞世南的签名。普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桌里是空的,连纸片都没有。桌面上有些圆珠笔和铅笔的划痕,像是字,因为时间久了也看不太清。
她拿出信封里的照片摊在桌上仔细端详,在五十张笑脸里搜寻自己。虞世南依然很酷,娟娟的新发型多了淑女气,封青和李城寺搭着肩膀,形同他们坚不可破的友谊,裘因穿了件亮眼的连衣裙,在同龄的女生里透出一份早熟的美丽,“四人帮”站在一起,高超峰,尹程,纪安永和施永道。比起另外三个的笑容,普华觉得施永道的表情和自己有点像,似乎要没心没肺的开怀大笑,又难以掩饰笑容背后的一份疲倦。这一年的中考冲刺,耗去了她太多的精力,也剥夺了她太多微笑的权利。
离开教室前,普华去了纪安永坐过的位子坐了坐,桌里有一本物理练习册,一些废纸,还有一个拆开的紫色空信封。他一如当初没有保留信封只拿走了里面的信,而他给她的那张小纸片,她已妥帖的收进那本化学题集里。
娟娟经过一排桌子,叫普华去看。数数算,好像是施永道的。
桌面凌乱,有方程式,几何题,右上角有几个小刀刻上的字,用钢笔染成了黑色:d的ph值。
“什么意思?”娟娟抬头问普华,“他学化学学疯啦?”
普华摸摸那几个字,啼笑皆非,“不清楚,也许吧。”
她们决定回家,黑板上留下了硕大的三个字:虞世南,娟娟没有擦掉。她在坡道上摆弄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突发奇想的扯了扯普华的袖子,“你说我要是写我喜欢你,虞世南能知道是我吗?”
“不能。”普华无奈。
“哦……虞世南的缩写是ysn,我是zjj,我可以写个ysn喜欢zjj……”
普华没做声,她自顾沉浸在一些中考结束后就盘旋不去的念头里。不管过去测定出的生活是酸性,碱性或是中性,一个三年结束了,等待她的将是另一个更加艰苦的三年。
而这其中,又会发生什么呢?
2-9
高一军训,纪安永因不明原因缺席,直到车开走普华都按捺着焦虑扒着窗向外望。
施永道倒是来的很早,开学第一天遇到,普华一下子没认出他来。他换了发型,理了很短的分头,刮了胡子,晒得露出的皮肤都是黝黑的,两个多月没见,又长高了几寸,连声音都更低沉粗哑,显得比体育考试时成熟了不少。
车启动后,施永道最后一个跑上来,因为座位间的夹道拥挤,他走得很慢,在普华坐的一排站了下,撑着两边的行李架,等着身旁的同学坐稳才继续往后排走。
普华没抬头,自从体育考试之后,他们有很久没讲过话,前一天开学报到,忙着领书交学费,只是打了个招呼。那时他背着书包在坡道上不知道等谁,冲她摆了摆手。
路上,后排男生递过来牛肉干,说是“施永道给的”。普华给自己和娟娟各留了一个,把袋子递给前排同学。她也如是说“施永道给的”,引来大巴后排爆出一阵哄笑,还有人吹口哨。
后来有人从走道上过去,趁着前排男生把牛肉干瓜分殆尽前一把把袋子抢回来,满脸怒气。
下巴几乎抵在膝上,普华还是能明显感觉到施永道走过去时狠狠瞪了她一眼。
缺少了纪安永,军训少了很多甜蜜的遐想。两周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娟娟常借着傍晚自由活动时间拉着普华到宿舍外的野地,一边在她鼻梁上抹防晒霜,一边旁敲侧击试图点醒她。
“你和施永道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普华拔了两根狗尾草卷成小兔子,躲开娟娟直接的目光。
“好,你自己算算。第一天站军姿,第二天打电话,周四和周六晚上巡逻……还让我说?每天在食堂……”
“哪有?”普华反驳,脑海里都是过去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你自己心里清楚!”娟娟抹了一大块防晒霜,糊墙皮一样拍在普华脸上。
普华是在装傻,她心里比谁记得都要清楚。
训练第一天,下午站军姿她中暑被送到树荫下休息。不久施永道也从男生连下来,跟尹程一起替全连送水,抬着一箱矿泉水经过树下,往她身边扔了一瓶。
第二天她陪娟娟去小卖部买零食,排队在公共电话亭打电话,她身上没带零花钱,娟娟要借,他却举着张电话卡在她面前晃了晃,硬说是她掉的物归原主,塞完就跑。
一周里,她两次巡逻都排在半夜,他竟然跟她排岗的时间一模一样。在男生宿舍巡一圈,就站在靠近女生宿舍的路口,隔一会儿用手电往她的方向照一照,好似看穿她怕黑。
紧急集合他和封青在操场替她重打行李,拉练又帮她提东西,每次都表现得很偶然,不经意,可连在一起,连一些刚入校的新生也在下面窃窃私语。
“每天在食堂,咱们班一到,他肯定……”娟娟只讲到一半,草丛里远远的传来脚步声。普华匆匆捂住娟娟的嘴,把她拉进齐腰的荒草深处。几百米远的地方,施永道和尹程、高超峰正踏着草缓缓朝她们待的地方走过来。
……
军训结束,大巴开回学校的一路,车上大部分人都在睡。普华醒着,腿上摊着日记想写点什么做个纪念,落笔又词穷,似乎也没什么非要写在纸上。两周的训练,她没胖也没瘦,只是晒黑了好多,鼻尖上脱皮了,早晚洗脸都会疼。这两周最大不同的是施永道,和初中时判若两个人。他一扫之前的阴郁严肃,变得阳光有亲和力,极尽所能的帮她,创造机会跟她讲话,就是回来上车前,还借着清点行李帮她把打好包的东西从营房扛到车上。
回到学校,大部分同学都由家长接走了,普华没人接,又不着急回家,自己背着行李去了教室。初三六班的牌子换成了高一六班,所有的桌椅全部打扫清洗过。
坐在自己的老座位上,普华环顾着教室,过去一年的酸甜苦辣似乎依然历历在目,发生的一些事,还有一些难以忘掉的人。
她走到纪安永的位子上,桌面上的笔迹不在了,位子里那些旧物也早被清理干净。倒是施永道桌上的刻字不是洗涤剂可以涂抹掉的,摸着那几个深深的刻字,普华不免会想起娟娟的话。
他……难道真的……是那个意思?
如果可能,普华倒希望他不是,她的心思,更多在惦念纪安永。军训后期,纪安永的消息陆陆续续听说了不少,他得的什么病,恢复如何,会不会影响开学上课,都是裘因几个私下谈论时她偷偷听来的。她满可以正大光明的问,可又欲盖弥彰的以为那是不能说出口的。
普华从书包里拿出施永道给她的那张电话卡,翻到正面看了看,五十块钱。她一次也没用过,军训时不方面当面还他,就包在一张纸里,写上他的名字放在枕头下面。
把电话卡摆进书桌里显眼的位置,上面压了板擦,普华才离开教室。
放学后,她坐在行李上看篮球队训练。新一批初中选手和一年前的球技差不多,都是陌生面孔,好胜心强,拼抢卖力。军训最后的教官学员对抗赛,后卫的位置缺了纪安永,几个男生配合平平,也可能是她不懂篮球,总以为纪安永那样的才是好。
看到大约太阳偏西,篮球队也散了,普华才出了校门准备回家。
对街早没有穿校服的学生游逛,建一奶酪店前老板正在装门板。普华摸摸口袋,空的,连碗一块钱的奶酪钱也没有。军训出门时爸爸给的两张十块钱,她还原封不动放在行李里没舍得花。推着自行车过马路,她正准备骑上,施永道提着军训行李从建一里跑出来,嘴里喊着:“叶普华!你等一下!”
他手里端着一碗塑料杯奶酪,黝黑的脸上一副不自在,像塞炸药包那样把奶酪塞给她。
“给你!”
普华两手扶着车把,根本没法接。他一靠近,她就推着车退上几步。
“干吗?”
“不干吗,给你奶酪。”他眼睛里写着不痛快,连行李都丢在一边,就端着奶酪一定要她接过去。
施永道轴起来普华是见过的,初三被他尾随那晚,他足足跟她绕了两个小时也不肯罢休。
“谢谢,我不吃。”普华婉言谢绝,掉转车头要走。施永道有点急了,把奶酪杯子一扔,上来抢她的车把。
“干……你干吗?”他即使表现的再友善,骨子里普华还是怕,尤其记得他和李城寺打架时的样子,完全像头发了疯的狮子。
“叶普华!我……就是我们……你……”他眼睛在她脸上搜罗着,磕磕绊绊组织着语言。
“……”
他烦躁的挠挠头,提起行李往她车后一放,拍了拍车座,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就是……我……喜欢你……”说完他按住她的车把,怕她再像军训时那样掉头跑掉,“我喜欢你……喜欢好长时间了……”
3-1
普华在怔忪中打了个冷战,才意识到自己从醒来一直对着空空的天花板出神躺着。过往的很多事情在梦里跃入她的脑海,像是一部翻旧泛黄的小说,一次次的读,总在纪安永离去后戛然而止,少了结局的几页。
后面的情节里充斥着一个人的味道,无关乎快乐或是悲伤,都是他,只能是他,他主宰走向何处,何时结束,虽然表面看来是她自己安排,自己导演的一切。
天色从窗帘缝里照亮房间,床头柜上的闹钟走到了该起身的刻度。在铃声响之前,普华爬起来拉开窗帘,站在阳光里深深的吸气,迎接新的一天。
去洗手间梳洗,对着镜子里浮肿的眼皮,她想笑又有种哭不出的感觉。脸上写满了缺觉的疲惫,冰敷了很久眼皮的浮肿也没有下去。其实装得再若无其事她也是在自欺欺人,刘燕那些同事表面没有问明,私下都能看出她过得不开。
打开电视播到晨间新闻,普华记不起一天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空空的客厅里转了两圈又回到诺大的卧室瘫在被子上。海英说过,自怨自艾是一种慢性病,盘踞在身体里抽丝剥见般缓慢离去。她躺着回想前一天的早餐,本要烤两片面包,找不到刀子切片只能撕成一条条,沾着温过的牛奶吞进肚子。那种不温不暖的饱胀在胃里盘踞了很久,让她连画上淡妆掩盖黑眼圈的心思都没了。
这是永道再婚后的第几天?她盯着墙上的挂历,使劲的回忆。
或者这距离某个特殊日子很近了?她的生日?永道的?都不是。还有些日子就是永道妈妈的生日了。他走前说得那句话,她记忆犹新。
早晨出门,信箱里插着一个很大的白色信封,普华到了地铁上才拆开,是本两个月前出的旅行杂志,里面有篇特邀永博配图的文章。几分钟就读完了,文字是普通旅游介绍的文章,但因为图片很美倒引起了她的阅读兴趣,尤其是一张中页的图片,占了整幅,上面是无望无尽的蔚蓝色海洋,浅滩,天空,水天交接的一条线,浅白到碧蓝,干净到通透,也令她动了离开一阵的心思。
信封里掉出一本薄薄的旅游胜地宣传册,写着诸如住宿之类的信息,那一点点动心,在遇到报价栏里的一串数字以后慢慢的沉淀下来。
普华到出版社第一件事是打开邮箱给永博写邮件。他要的一篇东西还没翻完,新的稿件又来了,恰巧也是和旅行相关的,附件里有几张新拍的图,很像杂志上的海滨。
按了回复键,她开始给永博写回信。
摄影师:
最近如何?
早晨刚收到你的杂志,看了,照片很美,那片海滩很令人向往,尤其是那些蓝色。
下次不要给我夹旅行宣传册,你知道我没法去的,不如多发些照片吧。拍拍天空,沙滩,贝壳,脚印,海风,杂志里的文字还要再润色,合作的出版社换了吗?这个文字编辑有些眼生。
影展的稿子还有一点没有翻完,有些东西我不是很有把握,关于流派和主题方面的,最好再能提供些资料,我会尽快做完发给你。
永道在北京。我很好。
祝好!
普华
移动着鼠标要发出去,她迟疑了一下,把“永道在北京,我很好”改成了“家里很好。”又检查了一次,发送出去。
把永博发的一张照片存到桌面加进屏保的图片里,普华关上了outlook,拿过案头没有编完的稿子继续工作。
出版社的编辑工作是一成不变的单调,虽然会接到不同的文章,但同一个板块做久了,没有了新鲜感,大多数的时间如同嚼蜡般的在投稿中大海捞针。
好的稿子总是很少,她欣赏的,少之又少。
中午刘燕提议出去点菜改善伙食,普华埋头赶最后几个段落,让其他同事从食堂带了两个包子草草了事。
稿子下午顺利送了校对,她得空喘息,去楼下商店买了杯热奶茶,又去银行的自动取款机查了下工资,用了两张卡里的钱把新一个月的房供凑齐。
在柜台旁拿号等着汇款,普华顺手拿了几张架子上的基金宣传纸看。钱她不太会打理,每次别人提议买些东西投资保值什么的,最后她都是咬咬牙又作罢。账户里的钱就是那些,除了家用还要留给父亲,把几种基金风险投资的宣传读完了,看着电子屏幕上不断更迭的红绿色数字,普华把宣传册揉皱,丢进门口的垃圾箱里。
回去在电梯里碰到刘燕,她提着好几个地下超市的购物?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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