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普华猝不及防盯着他发来的对话框,一连串的屏闪之后,是一行硕大的红字: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永道回没回北京!!!普华不敢触碰键盘,默默对着永博的头像,不知坐了多久,系统才自动把她的状态改为了离开。
晚上睡前,手机里少不了又是永博的短信,到隔天责编会议开到一半,普华又被同事叫出去接传真,想到可能是永道的事情,便觉得心神不宁。
在楼道的尽头她才取出文件,a4大小的传真纸,长长的一篇都是手写笔迹,落款的地方签着永博的名字。想必是网络不畅,她又不回短信,他只好以这样的方式向她求证。只读了一半,普华便把传真纸收回文件夹里,没再看下去。
她没有回去继续参加会议,而是回到办公室在办公桌前坐下来,把传真纸锁进抽屉,然后打开邮件的草稿箱点开那封写到一半的信,想了想,继续写了下去。
永博
刚刚收到你的传真,不知你何时可以读到我的邮件。
不要生气好吗,我们以成年人的方式解决现在的问题。永道的事情,我知道多少都已经告诉你,他现在不在我身旁,许多细节,不要再追问我。
爸爸妈妈那里我已经打过电话,前两天我和永道也通过电话。他的脾气相信你比我清楚,实验室的经营这几年我从没过问过,永道也不希望我参与。钱的方面,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帮忙。你的话,我全部转告他了,有什么问题,你们兄弟两个可以直接交流,不要通过我。你问我的问题,恕我无法回答,还是去问永道吧。
祝安好!
普华
写下自己的名字,她握着鼠标在发送的按钮上停留了一会儿,下定决心才发了出去。网络提示信件发送成功,她长长出了一口气,靠回椅子里,重新拿出永博的传真压在翻译的文章下面,不想看,又忍不住看。
实验室亏空几十万的数目远比她想得要严重,平日里勤恳老实的毕马威会干出挪用研究款项人间蒸发的事更令她不敢相信。毕马威跟永道时间最久,永道不在时,他算是实验室的顶梁柱,这样托付全部信任的人背叛自己的话,永道的心情可想而知。
普华不禁叹息人心叵测,可永道,她就完全了解吗?
永博在传真最后还问了一个问题,回信的时候,普华故意忽略掉了。裘因是谁?那是永道的事,与她无关。
下班前收拾好东西,普华给快要枯干的小盆栽浇了点水。宽松的薄衫垂到桌面,她无意瞥到刘燕投来打量的目光,只好放下喷壶,解开下摆上的纽扣用衣襟两端在腰上紧紧打了一个结,好像在说告诉她:我没怀孕,不要再盯着我!
她沿着每日上下班的路线去坐地铁。因为下班高峰,地铁月台上挤满刚刚下班的人潮。兜售杂志刊物的流动商贩占了普华习惯等车的位置,她径直走到月台的末端,面对着黑黢黢的隧道尽头等待下一趟列车进站。
如今手上空无一物,没有戒指,没有红绳,她心里有事情只能摸着空空的手腕,假装那里还有东西。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如果非要戒除的话,一定需要个过程,又何况要忘掉的是朝夕生活十数年的一个人?!
车进站了,甩在最后一节车厢的乘客格外多,车门对开的一刻如潮水般向外拥,普华在上车区耐心等待下车的乘客走完。面对迎面而来的陌生面孔,她下意识寻找着毕马威那张年轻的脸,明知道不可能在这里碰到他,但还是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从知道整个事件与他有牵连后,她很想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永道于他有同窗的友谊和信任,又有几年来的知遇之恩和提携,他于情于理不该如此,难道几十万就可以把过去的所有情分抹杀吗?
普华跟在人后上车,站在没有坐席的车厢尾端。隧道迅速淹没了视线,她无望的抛开渐渐消失的月台,靠在栏杆上等待着下一个抵达站。在这样一个平凡到无奇的下班高峰,她突然想到和永道乘地铁去外院考级,他从空荡荡的车厢尽头攀着栏杆表演“大猩猩”,无非是逗她笑笑减少压力。正值盛夏,他们站在车厢的风扇下,他握着扶手给她讲笑话,她轻轻靠在他身旁搂着他的腰。交流道断电的一秒,他俯下头亲她的额,在她耳边低声说:“别紧张,会考好的。”
这是多遥远的事情了,也许是大学他们最快乐的那一年。车厢缓慢前行规律的摆动着,普华回过神,在涌向车门的人流里毫无焦距的扫过陌生人的脸,在层出不穷的面孔和背影里感觉有人正望着自己,拨开人流向自己走来。那样的错觉越来越强烈,使她不得不眨眨眼睛,定睛认真端详正从车厢另一侧走来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奇怪的装束,尺码很大的深色羽绒外套,蓄着一脸胡子,在地铁里还戴着墨镜,他的轮廓让普华想到了一个人,她让开身前的路,他却并没有走过去,而是摘掉眼镜贴着她站到门边。
“是我!”
普华吓了一跳,侧过头,对上的是永道落魄憔悴的面孔,她心里毫无防备疼了一下,只因为去了眼镜,他看起来更糟糕。眉峰扫着灰土,眼角有一道没褪去的伤痕,尤其是他的眼睛,疲惫赤红,像是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过,整个人都老了五岁。
“你怎么……”她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来,有事问你。”他戴回眼镜,抓住她的手把她带到车厢角落,车正经过交流道,普华感到背后有只手扶了自己一下。
5-2
车到了下一站,下去了很多乘客,他们并排站在显得宽松一些的车厢里,面对着对面的玻璃。普华闻到他外衣上刺鼻的烟味,还有某种混合的潮气。
车又开动了,他借着车身的晃动,侧过身,用外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问:“你最近见过毕马威吗?”
普华下意识地皱起眉,让自己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可当他浑浊的呼吸吹到她的脸上,她看清了他眼角结痂的伤口和瞳仁里清晰的另一个自己。他没有在玩笑,他是认真的!
“见过他吗?”他又问了一次。
她没有认真考虑他的问题,反而想抬起手碰碰他眼角的伤口。
“你怎么了?”
“别管我,告诉我你是不是见过毕马威?或者是他给你打过电话?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永道锁着眉在她脸上急切的搜索,“还是……你去过实验室?”
感染到他的焦虑,她顾不得手腕上被抓疼的地方,努力回想和毕马威有关的事情。
“想到什么吗?”
她不是很确定,“和永博吃饭那次之后,我……给实验室打过一次电话。”
“毕马威接的?”他脸色转沉。
“嗯。”她点头,“你当时不在,我……”
“你们提到什么?家里的事?或者是关于我的?他有没有问起你什么?”他换了个方向,隔开从其他地方涌来的客人,用手臂撑在窗上的空间挡住那些令人生厌的好气目光,“你好好想,你们说过什么,或者他问了些什么?”
车重新开进幽黑的隧道,普华望不到玻璃上自己的影子,低下头,还是无法忽视永道的存在。
那通电话的内容,她真的记不清了!
“我们说过……”她移动着鞋尖,找不出任何有意义的线索。
“比如……”他顿了顿,谨慎的提起几个字,“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普华忍不住抬起头,很困惑为什么会提到这个,她打那通电话完全是想知道他的情况,而毕马威显然明白她的用意,“他问过我最近好不好……说有空可以吃饭……没有提我的生日……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些平常的客套话……”
永道从普华的表情中察觉到异样,追逐着她的视线,“他……真的没提过生日?”
“没有……我记不清了……”
他依然没有放弃,等待着她再回忆起什么,可普华绞尽脑汁,所能想到的也只剩下这些。
车身晃动的厉害,她跟着前后左右的摇摆,下意识扶着他稳住自己。他的手很自然落到她腰间,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握住了用前襟打得结。
他们陷入了一段尴尬的沉默,他的目光依然玩味的停在她脸上,她在这样直接的注视下,只好逃避的望着旁边。
车里响起了报站声,站名让一个模糊的片断突然闪进普华脑子里。
她犹豫着,推了推永道。
“嗯?怎么了?”
“他……好像提过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怎么说的?”
“他提过一句你生日的时候,在知春路新开的韩国餐厅吃饭。”
“还有呢?他提过具体日子吗?”
她不明白生日与实验室的事有什么关系,摇摇头。
“他只说了这些,到底怎么了?和生日有什么关系?”普华不觉提高了声音,永道看看周围的环境带着她走回车门。
“下去说吧,这里不方便。”
到站的几分钟他们没再交谈,并排站在车门前的一小块地方,他拉着高处的扶杆,腾出一只手扶着她的肩,几次侧过头咳了咳,好像喉咙里有金属刮过的粗砂。听到他咳,她还是无法无动于衷,从包里找了口含的薄荷糖给他。
坐扶梯回到地面,在地铁口他抬手打车,问她:“去哪说?你那还是我那?”
普华这才意识到情形很尴尬,如今的关系,两边的家里都不适合去,在街上也不妥。
她只好硬着头皮提议:“去星巴克?”
他止住一阵咳,低头扫扫身上的外衣,抬头问她:“你觉得呢?”
咬咬牙,普华最后还是同意去自己那里。上了车,他报上地址也挤进后座,挨在她身边。她向一旁挪了挪,假装望着车外的风景,一时很难形容复杂的心情。
“最后一次”之后,他再次站到了她门口,她有过把他挡在门外的念头,但是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时候听到他在背后又咳起来,她还是心软了。
进门永道脱了一身异味的羽绒外套扔在地上,走到沙发上坐,普华才发现他里面只穿了件很薄的白衬衫,前襟上有划破的口子,领口的地方还少了扣子。
她替他到了热水,又投了热毛巾让他擦脸,然后搬了椅子坐在他对面。
他靠在沙发背里,目不转睛的望着她,默不作声,几乎能看透她的心神不宁。他们太久没有好好谈过,甚至没有在一处平静的面对面坐下来。
喝完热水,他用手划着杯身低头不知在想什么,普华耐心的等着,一面揣测事情的来龙去脉,一面偷偷观察他眼角的伤口。她想拿出药箱替他上药,又要制止自己这样愚蠢的冲动。该去呵护他给他料理伤口的是裘因,那条热毛巾,已经是底线了。
“其实……并不是钱的问题,不管我哥告诉你是多少。”永道放下手上的杯子,枕着手臂,疲惫不堪地揉了揉眉心,“我跟家里说是钱,他们可能不会那么担心。如果是钱的话,也确实不是多大的问题,钱可以再挣。”
“那到底是什么?永博说是好几十万?这些跟毕马威有什么关系?”
她连珠炮似的问了几个问题,他都没有着急答,而是一眨不眨得望着她,好像从不认识这样的叶普华。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心里急得七上八下,见他不说,有些手足无措。
他坐久了,也看够了,才重新开始。
“实验室没有亏空那么多钱,关键是……手头几个项目的实验数据和报告。”
普华对永道工作的了解,只局限于一些课题方向,但依稀能体会出事态重大。
“报告怎么了?”
“最终的那份报告……”他顿了一下,“被毕马威抢先发表了。”
“以实验室的名义?”普华还抱着最后一点幻想,永道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仰靠在沙发上,闭起眼睛,看起来很累。在她心里,他从来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施永道,即使遇到坎坷,也从不暴露出脆弱。这是第一次,他向她袒露了工作上的失意,让她原本已经坚硬起来的决心又松动了。
“怎么可能……数据和报告不是你负责吗?”
他依然闭着眼睛,脸上保持着那一丝苦笑。
“东西在我电脑里……他拿到了密码……”
“什么密码?”
他坐起身,以为她还不明白。
“他进入了电脑,考走了整个文件夹,上个月已经发表了部分结果。而我的电脑密码……”他眼光一沉,“是你的生日!”
所有事情豁然开朗,普华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对他的话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明白了吗?”永道问。
她没吱声,不自在地拿起面前的空杯子走回厨房,佯装去给他倒水。
靠在厨房洗手台旁,普华的心很乱,像一团乱糟糟的麻线。倒了热水放在一旁,她没有勇气马上走出去。反复思考同一个问题:离婚两年,他的电脑还用她的生日做密码,为什么?
打开橱柜里都是空的,连袋方便面也没有。她拿出锅,坐上热水,把冰箱里仅有的几个生鸡蛋放进水里,看着水里慢慢从平静无波到冒出大大小小滚动的气泡。
重新武装好自己,端着煮熟的鸡蛋出去,永道依然坐在原先的地方,仰靠着沙发,走过去,普华才发现他睡着了。阖着双眼,平稳的呼吸着,像个在外面受伤回到家里的孩子。他眼角的伤痕垂成一条无力的曲线,让她鼻子里陡然发酸,不得不放下东西,去卧室取了薄被回来。
把被子搭在身上,他依然没有醒,头微微贴近她站的方向。望着这张熟悉到刻进她心里的面容,她坐下来,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伤感中。
为什么在她最该恨他的时候,却会心软?
抹到眼角湿润的东西,她扶着他在沙发上躺下。他微微动了一下,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嘟囔,转过头很快又睡熟了。
晚上,普华把晾在阳台上的羽绒外衣收进屋里,摸到口袋,掏出里面的几张票根和空烟盒。他可能去了很远的地方找毕马威,一连跑了几个城市,一无所获,才会身心俱疲的回到这里向她求证一下。
坐在沙发对面,她回忆着印象里的毕马威,那个恭恭敬敬称呼他“施学长”的瘦高男生,干干净净,戴斯文的金边眼镜,每次都腼腆的对她笑。她一直对他有天生的好感,觉得他像某个人。现在看来,是看错了!
把外衣搭在沙发边,她轻手轻脚退回自己的房间,离开前,站在沙发前久久凝视着他睡熟的样子。
普华又失眠了,半夜被门声惊醒,穿上鞋走出去,永道已经不在了。沙发上剩下折好的薄被,留着他躺过的痕迹,桌上的鸡蛋少了两个,剥开的蛋皮散落在垃圾桶里。
她走到阳台上,习惯性的向下望。黑夜里,除了零星的灯光,什么也看不清。他也许正站在某棵树下咳着抽烟,也或者,落寞的离开了。
这样的画面拧痛了她的神经,趴在阳台栏杆上,默默的流泪。
早晨出门,回头见到阳台上挂过他外套的衣架孤零零的悬在那里,静止不动,她依然想哭。
他去了哪里?以后会怎样?
明明知道不该惦记,但她不能制止自己,一遍遍,反反复复的想。
5-3
普华表面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私下里对毕马威的事情难以释怀。她不止一次在梦里见到永道挂着伤痕的脸,和那双乏累充血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又要陷入之前的困境,走投无路,像是一脚陷入流沙无法自拔。
那晚他喝水用过的杯子一直还摆在厨房洗手台旁,她每天看到总提醒自己刷刷收起来,可又不愿意碰,就让它那样放着。虽然一再告诉自己不要插手,普华还是开始在网上查找实验室的资料和有关的蛛丝马迹。几天里,有价值的信息少得可怜,她只找到了一则关于永道实验室的介绍。
通过这篇介绍,她才了解永道这些年在做什么,又是苦心经营,在林立的国家实验室夹缝中勉强生存下来。
普华考虑了两天,最终决定去一趟北大,亲眼看看那篇被毕马威剽窃的研究报告。就像永博说的:不管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在他最难的时候你不能袖手旁观!
正是这句话点中了普华的软肋,当她得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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