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
进了来仪宫,行了礼,水灵灵冷着脸,目光锁定皇帝聍,保持一丈的距离,尽可能的防止皇帝聍身上的龙涎香飘入鼻子。
皇帝聍凝视着皇后,来仪宫里干燥的暖意使她发梢,肩膀上的晶莹雪花渐渐融化,点点湿痕渗入发丝,貂裘中,可扑面而来的寒意并不因此而消失,反而更为浓重。
这寒意,是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浓烈如百年醇酒,冷冽如千年冰山。
与来仪宫的温暖形成强烈对比,刺眼且突兀。
锁定目标渐渐转移,移向站在一旁惴惴不安的贤妃。
水灵灵不觉失笑,她怀中抱的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是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孩子,可自他出生两个多月,她连一次也没抱过他,而这个女人,却摆出一副捍卫孩子的模样,似乎她是要抢走她孩子的恶魔。
“皇……皇后娘娘……”贤妃不自觉的移向皇帝身后,手更紧了些,死死地抱住大哭不止的小皇子,目光乱瞟,就是不敢直视皇后。
她深切的感受到,感受到皇后身上传来的寒意,比三九天更为冻彻心扉的寒意,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感受到,一切仿佛是她的错觉般。
“妹妹近来可好?”水灵灵问道,冰冷的目光不含一分暖意,说出的话却柔软适中,停在耳朵里仿佛是真的关切之语。
贤妃唯唯诺诺说了声好。
若是一般的妃子,见皇帝在此,知皇后来意不善,定会大肆撒娇,用皇帝牵制皇后,更何况威宠在身的宠妃,偏偏贤妃没有如此。
她,打心眼里敬畏皇后,因为,这是她欠她的。
“皇后娘娘安好?”踟躇许久,不知该说些什么的贤妃纳纳说出如此一句。
“安好?不知妹妹‘安好’的标准是何?本宫是否安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边疆将士是否安好。”水灵灵身子尚未大好,忍了两个多月,她已然忍到极限,今天强行闯出重兵把守的凤暄宫,若无任何收获,她说什么也不会罢休。
贤妃一惊,偷偷瞧着皇帝聍,只见她面无表情,似乎听不懂皇后的话,但夫妻多年,她怎会察觉不到皇帝聍身上隐隐传出的怒气。
她知道,皇后说的是实话,也知道,皇后今日前来的目的。
可是……
低头凝视怀中又哭又闹的小皇子,泪水潸然而下,轻声碎裂于白能小脸蛋上,与小皇子脸上布满的泪痕混在一起,分不出她的泪水在哪。
嗫嚅着唇,贤妃知道自己该把孩子还给皇后,她霸占了她两个多月,是该防守给他亲生母亲的时候了。
“听闻前些日子妹妹宫中少了个小太监,不知现在人在何方?”水灵灵问道,眸中闪出意味深长的光芒。
皇帝聍怒道:“皇后愈发不知分寸了。”
水灵灵本不打算理会皇帝聍,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会立即动手千刀万剐了他,不想他居然跟她呛声,她怎能放过他呢。
“臣妾不过关心妹妹,叨扰问一句。臣妾身为皇后,掌管后宫,正一品贤妃的来仪宫丢失了个小太监,此时臣妾不知道还好,知道了怎能不闻不问呢?皇上,您说是么?”水灵灵字字在理,气的皇帝聍微白了脸。
贤妃低着头不敢吱声,皇后如此问,她怎能不知那寻找多日不见踪影的小太监上哪儿去了呢?
却不知皇后特意过来,当着皇上的面提这件事做什么。
贤妃赶紧说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那厮经常溜出宫去玩儿,兴许是在外面玩野了心不想再回来了。”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从来仪宫蒸发了。
水灵灵挑了挑黛眉,不愧为皇帝最宠爱的妃子,自己的心腹太监死了也能第一时间心平气和,换成了她,只怕难以做到,脸上多少也会露出几分异样神色,而她完全不受影响。
看来,在这皇宫里,她要学的很多,需要学习的对象更多。
略显气恼的一瞥眼,不像瞧见贤妃抱着孩子的手微微发抖,眼底浮现一丝冷笑,原来,她的控制力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好。
她高估她了。
差不多是时候了。
水灵灵状似不经意的扫视周围,瞧着屋子里摆满的珍奇古玩,心中不觉好笑,作古死人的东西摆在房间里,就可以增加胆量了么?
未免太天真了。
死人,怎么斗得过活人呢?
“妹妹心疼了。”笃定的口吻,不容贤妃否认,“不过是丢了个奴才,妹妹就心疼了,若是有朝一日,妹妹失去一切,不知该如何撑下去?”
贤妃劲忪万分,不明所以的望着皇后。
她明白,皇后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这话,自是有所打算,而这打算必然会在最短时间内成为事实。
失去一切?
皇后所说的一起包括什么?
她深爱的皇帝聍?
她疼爱的小皇子?
她关爱的身边伺候的人?
她嫔妃的身份?
不!
她不要!
她不能失去她拥有的一起!
如果失去了,她宁肯死!
皇帝聍搂住不住颤抖着身子的贤妃,瞧她满脸惊恐,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刻不停的往下掉,心疼不已,冷冷地望着漠然置之的皇后,眼中冰冷刺骨的寒意似想瞬间彻底冰冻了她。
“皇……皇后……”贤妃惊惶的注视着皇后,任泪水磅礴,挣开皇帝聍温暖而无力的怀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地望着她,说不出任何话语,只能哭着望着她。
似完全没有看见贤妃可怜兮兮的模样,目光越过贤妃,笔直射向远方,似透过厚实墙壁看向无限远方斜阳,目光清华而悠远。
“人会心疼,是因为人拥有无数,又有所有人渴望拥有且在乎的,所以人有弱点!只要针对人的弱点,痛下杀手,就可以彻底摧毁人,彻底摧毁人的意志!摧毁人的意志,不战而屈人之志,才是杀人最高的境界!失去意志的人,穷其一生活在绝望崩溃之中,永远无法自拔,妹妹,你明白么?”
“妹妹拥有的越多,在乎的越多,弱点也就越多,如果有人想要摧毁妹妹,随便挑一个弱点下手,易如反掌!”最后四个字,声音透出一丝尖锐。
贤妃颤抖如蝴蝶双翼,一刻不停,双手紧抱的小皇子几乎要掉落于地。
“但是,这并非绝对!如果妹妹够坚强,够无情,够韧性,够勇敢,便可以改变被摧毁的命运!当妹妹所有的弱点被人铲除之后,当妹妹体无完肤之后,当妹妹的心千疮百孔之后,妹妹就是不可战胜的,因为————你再无弱点!一切的弱点都被彻底铲除了,你就没有任何弱点,没有弱点且将生死置之度外,你还需要畏惧任何人么?”
“不需要!”铿锵有力的三个字,如铁板钉钉,每个钉子敲下去都“吭吭”作响,声若玉珠落盘,但在众人耳中听来,如铁锤相击,爆火而刺耳,“妹妹,你说是么?”
话说至此,谁都明白皇后语中的意思,她不是在问贤妃,而是在说她自己。
“妹妹,你能告诉本宫,该如何面对一个全身上下毫无弱点、心比坚石的人呢?”水灵灵眨巴着仿佛无害的水眸,严重闪烁着疑惑之光,如初生婴儿般纯真无邪的面容,迷惑所有人的眼睛。
她,真的是他们所认知总的皇后么?
为什么,突然觉得她比山野仙子还要清新水灵?
好似遗落凡尘的仙子,宁静中隐露惊惶,浅淡中微蕴浓烈,夺走天地间所有光华,成为生存的必需品————水。
失去她,如同失去水,不会马上死,只会慢慢干竭。
“贤妃妹妹……”轻声呼唤,唤回贤妃游走天外的神智,如同丧魂钟般,在她耳畔敲响。
贤妃痴呆呆的凝视着皇后,目光有些茫然呆滞,红唇微颤着,珍珠贝齿隐现,红中蕴白,甚是好看。
可惜无人欣赏。
“保……保留……弱,弱……”贤妃素来单子不大,但不代表她是笨蛋,她只是天性纯良。慢慢伸出臂膀,捧着怀中哭哑了声音的小皇子,“皇,皇后娘娘……小皇子,不应该离……离开生母身边……”深深埋下头,阖上泪眼,她不远看皇后是如何从她怀里抱走她视若己出的小皇子的。
视若无睹。
水灵灵不暼贤妃送到眼前的小皇子一眼,眼睛直勾勾的锁住皇帝聍:“妹妹这是什么话,这孩子当初可是皇上亲自抱到来仪宫的,本宫怎敢呢?”当初他怎么从他身边抢走她儿子的,今日她要他怎么送回来。
斜了斜视线,水灵灵无形中流露出的狂妄傲慢,足够逼疯皇帝聍,她一直都很清楚,如何才能真正的羞辱自己的敌人。
看他,是要他明白,做主的人是谁。
不看他,是要他清楚,他分文不值,在她眼里。
不需要看,也猜测得出皇帝聍此刻魔鬼般恐怖的神色,周围的气氛就是如此告诉她的。无一丝一毫畏惧,她知道,贤妃一定会让皇帝聍乖乖听话的,即便皇帝聍可以无视贤妃的存在,也无法不顾及军饷这头等大问题。
不出所料,弹指一挥时间,皇帝聍就强压着满腔怒火下了圣旨,亲自把小皇子送到皇后手中。
内功异常深厚的水灵灵怎听不到他上下牙齿激烈磨撞的声音,置若罔闻。
水灵灵面无表情的接过小皇子,冷硬无波的脸丝毫不应小皇子有所变化,贤妃凉了心,咬了唇,低了头,她生活皇宫多年,自是听说过皇子对嫔妃来说不过是争宠、保障地位的工具,有些嫔妃对自己的孩子一点也不喜欢,只是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见到如此情景。
低着头的贤妃没瞧见,伺候在一旁的迎春却瞧见了,感受到了。
皇后抱小皇子的动作看似冷硬,实则熟练无比,本该带尖长护甲的手却没有带护甲,身上冷戾的气息也悄悄淡去。而小皇子更是,被皇后抱着后,竟渐渐止了哭声,安详的含着皇后的一根手指,乖乖睡着了。
这就是母子天性么?
“妹妹似乎很喜欢轩儿。”水灵灵称述一眼可见的事实,“听闻妹妹血崩,不能再生育,姐姐感同身受,若妹妹不嫌弃,就认轩儿做义子如何?”
贤妃如闷雷击顶全身僵硬如铁,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流遍全身,血液在血管中、咆哮,呆呆地凝视着皇后,怜美的脸庞写满错愕,因太过惊诧略显扭曲,破坏了她原本的美感。
轩儿?
她抚养小皇子两个多月,尚未给小皇子取名字,本事打算待小皇子百日之时请皇帝聍赐名的,不良皇后今日前来抱回小皇子,更没料到,皇后早为小皇子取好了名字。
“妹妹不愿意么?”水灵灵显得有些沮丧,眼底依旧平静无波,纤细修长柔荑,轻轻拍着小皇子,哄着他乖乖入睡。
贤妃终于迟钝 的发现,小皇子不再哭了。
这说明了什么?
略略平息心中波涛汹涌的惊喜,又惊又喜的心情,贤妃颤声道:“嫔妾叩谢皇后娘娘恩典。”
冷扫皇帝聍一眼,水灵灵刚硬的脸部线条开始柔和下来。
第一卷 输后 第六十四章
一度传言被软禁于凤暄宫的皇后,竟从来仪宫抱回了小皇子,这个消息震惊了整个后宫。
谁人不知,皇帝之所以把皇后的儿子交给贤妃抚养,一方面是彻底“冰冻”皇后,封锁她所有可能性,另一方面是为了保住贤妃的命,如今小皇子抱回凤暄宫,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呢?
得宠的嫔妃,不得宠的嫔妃,都瞪大眼睛,准备瞧一出好戏,看皇后能否铲除心头大患,看皇帝是否抵住朝野后宫的压力保住贤妃,即使贤妃能侥幸保住性命,下半生至少也要在冷宫中度过。
空前绝后的,嫔妃们行动难得一致,暗地里悄悄给自己在朝为官的家人写信,催促他们务必逼皇帝下旨赐死贤妃,到处搜集关于死婴祸朝的传言,闹得皇宫沸沸扬扬,流言蜚语如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几乎压垮了承乾宫、来仪宫。
留言,压力,席卷了整个皇宫。
凤暄宫,却宁静无波。
皇后传出懿旨,玉体尚未完全康复,晨昏请安暂免,任何人不经通传不得打扰,除了每日去衍喜宫给太妃请安,皇后决不迈出寝宫大门一步,似乎与外界彻底隔绝了。
贤妃终日以泪洗面。
她失去了两个孩子。
一个,是她的亲骨肉,在失去的同时,她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
一个,是她抚养了两个多月的小皇子,皇后娘娘的儿子。
她失去了陪伴在心爱男人身边的机会。
皇帝聍对来仪宫下了缄口令,想杜绝后宫留言传入她的耳朵,想尽可能的保护她。
怎么可能保护的料呢?
威宠多年,后宫嫔妃早已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一次次的阴谋,一次次的陷害,皆因皇帝的袒护、宠爱而档下,此刻,皇帝再也保护不了她,她们怎可轻易放过她?
朝廷上,她挡了多少朝廷重臣升官发财的道路,若没有她,他们送进宫的子女会被皇帝万般宠爱,不会被打入冷宫甚至被赐死,他们会平步青云,不会终日心惊胆战生怕后宫的火烧到自己身上,影响到自己的前程。
尤其是权倾朝野的左相舒相大人。
如果没有她,皇后决不会一进宫就被皇上冷落,千辛万苦生下皇子后孩子就被抱到来仪宫去。
朝堂上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不需要任何人说,她也能猜透。
再怎样遮掩,心底真正的感受是无法遮掩的。
皇帝聍嘴角强扯出的笑容,春夏秋冬眼底的担忧,其他人哆嗦的身子,她怎会看不出来呢?
不想让任何人为难,更不想让她心爱的男人面临危险,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了结自己,了结自己错误的一生。
支走身边所有宫女太监,抽下固定发髻的有凤来仪六尾珍珠金钗,对准自己的心口。“皇上,今生无缘,来生再见……”
金钗悬滞于心口三寸处,迟迟难以刺下,手腕上传来紧窒痛楚,痛彻心扉,是绝望,是不舍,是愤恨。
失望痛心的怒火扑面而来,包围了她孱弱的身躯,熟悉好闻的龙涎香如狂风暴雨般侵袭着她脆弱的心房。
慢慢睁开眼,却不敢望向他,别过头,任泪水顺着姣好的面颊落下,红肿美眸,看一切事物是那般模糊不清。
“心儿……”皇帝聍痛心疾首的望着贤妃,“你要离开眹么?”就像他的母妃一样,一声不吭地离开,留下他一个人面对满室豺狼虎豹。
贤妃泣不成声,不停地摇着头,她不想,却不能不死。
惟有她死了,才能解除皇帝的危机,才能让皇帝与皇后冰释前嫌、和平共处,至少表面上能做到,不用再势成水火。
金钗落地,刺耳的声音刺痛皇帝聍的耳膜,慢慢松了手,转而紧紧拥着贤妃颤抖的娇躯,温柔的吻去伤心的泪水。
“别怕!一切……有眹……”他绝对不会让她离开他的。
默默摇头,贤妃哽咽道:“皇上,臣妾爱您!像妻子爱自己的相公一样爱你,尽管臣妾不能做您的妻子,但臣妾爱你的心,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只要皇上您……臣妾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她最宝贵的生命。
紧了紧怀抱,皇帝聍沉声道:“眹不需要心儿牺牲什么,只要心儿永远留在眹身边。”
她是他心里唯一的女人,他的皇后,他孩子的母亲,不管说什么,他一定会保住她的。
当初他能不顾众臣反对,强立她为太子妃,今天他一定能保住她的命。
深吸一口气,他告诉自己,不过是个虚名,等铲除了舒隆革,夺回了皇权,就是他从这个世上消失的时候了,到时候,再华贵的名头也没有用。
自打舒菲烟那厮强行突破软禁,抱回她儿子后,朝堂上叫嚣着赐死贤妃的声音立刻响亮了起来,越演越烈的趋势,而舒隆革却安静的异常,没有表现出半点要求赐死贤妃的征兆,可脚下却是步步生风,一派洋洋得意的模样,与前两月的气恼焦急完全不同。
他小心的防备着,不相信他肯放过如此天赐良机。
果然,不出所料。
多日前,他在朝堂上请求册封舒菲烟的儿子为太子,联合朝廷众臣向他施压,字里行间,话里话外,更以贤妃的性命相要挟。
如果他不册封他的外孙为太子,他必会力谏赐死贤妃。
好深的城府,好沉的心机!
他必是估计他永远不可能再宠幸皇后,才把所有赌注压在他的外孙身上。
一个皇朝,有了太子,一旦皇帝不在了,继承皇位的便是太子。
而他,就可以做掌握实权的太上皇,甚至篡夺江山了。
他不会让他的如意算盘打响的。
舒隆革!
舒菲烟!
事情才刚刚开始,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的最好的!
他们给他等着,等着他的疯狂报复!
“皇上……”贤妃不明所以,痴痴地凝视着满脸阴沉的皇帝,夫妻多年,她感觉到他身?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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