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说怂点,即使聪慧灵秀如毓华,到了危机关头,也未必能有这等胆色。
    她实在也不想长他人志气,从初见那一天起她就觉得这丫头不同于闵华和素华,她是一根毒刺,不但扎她的眼,也扎她的心。
    有时她因为身为右丞府千金的身份而逼着自己不去在乎,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面前,她身上流着的是自己丈夫和另一个女人共同的血,她的脸承袭了那个女人全部的美艳,于是这根刺刺得她浑身都不舒服。曾经她以为嫁给何苁?,这个男人就完全属于她,毕竟她是以丞相千金的身份“下嫁”于他,别的女人是给不了他光明前途的。如果说苏眉音的存在是她必须承受的结果,那么这个孩子的出现,则将她在苏眉音身上压制的一切嫉妒怨忿全部掀开了出来,苏眉音已经抢先分走了他一半,这个姓许的女人却还要生个孩子来跟她抢剩下的他!
    ……余氏禁不住撑起额角,幽幽叹出口气。
    每次一想这些,都免不了劳神动气,真是不能再想下了。再想下去,她只怕会忍不住现在就杀了她,她可不能这么傻。她要留着她慢慢折磨,就像这些年来何苁?给予她的一日复一日的煎熬。更何况,她眼下还有更扎手的人要对付……
    她闭目冷静了会儿,唤来:“把上个月金泉寺方丈赠的那串檀香手串儿拿来。”
    聂氏可猜不出她心中刚刚有过那么大一番波动,见她出声,便也道:“下月初一上金泉寺,大嫂去不去?”下巴又往对面苏姨娘院里一挑,道:“我看那位倒是月月去了,从未落过一回。”
    余氏平静地道:“眉音原先就在菩萨跟前为二丫头起过誓,答应着月月去的,自然不能落下。”
    聂氏撇了撇嘴,说道:“做妾做到她这份上,也真算是不得了了。寻常大户人家,哪有姨娘上寺里为全家进香祈福的呀?”
    余氏放了茶盅,道:“你就是嘴巴子厉害。又没人不让你去,我与她亲姐妹一般,可从未把她当过妾,这等话莫再提了。倒是如今吏部调任令下发在即,你们老四若真想那个郎中位置,可得抓紧。”
    聂氏忙道:“月初才向吏部尚书曾明方送了一千两银,这几日已筹了三千两,还有一对尺高的羊脂玉佛,正准备上右丞府去。到时还要请大嫂做个引路人。”
    余氏沉吟了片刻:“一千两给曾明方?你们倒是大方。”
    聂氏叹道:“能有什么办法?羊毛出在羊身上,来日到了任上,还怕赚不回这钱么?唉,实则我们我们老爷也没钱。不瞒大嫂说,这回我可是连我嫁妆银都拿出来了。如今就盼着征粮那事儿行得顺利,好歹能赚回些来。”说到此处,不由又压低声音凑近余氏:“我给大嫂也入了两股干股,介时您就等着银子上门罢!”
    余氏淡淡嗯了声,道:“征粮官定了谁?”
    “还未定。”聂氏道:“这定谁不都一样么?谁还不得给两府面子?”
    余氏瞥她一眼:“想的倒简单!若是左丞罗士信的人领了这差事,你到时岂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聂氏一愣,神色顿时变幻起来。
    这时候毓华在一旁扔了棋子,冷笑了一声,说道:“这还不容易,让咱们家去做这个征粮使不就成了么?”
    余氏二人望过来,皆是疑惑不解。毓华道:“罗士信主战,外祖父与祖父主和,此番边关大捷,罗士信愈发得了圣上欢心,必然与我们家有写不顺眼,咱们若是还不拿出邢意来与圣上表忠心,接下来还不定如何呢!若是接下来这差事,一来可让圣上放心,二来也方便赚粮钱,岂不是一举两得?”
    聂氏听毕怔了足有半日,而后啪地一击巴掌赞道:“三姑娘可真真是聪明绝顶的一个妙人儿!亏得你想出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我说大嫂,你这生的可惜了是个闺女,若是个男儿,简直可跟着咱们老太爷入朝当栋梁了!”
    余氏斜睨了一眼她:“哪有你说的那么神气?”倒是也看着毓华笑了,“毓儿这丫头确是争气。”语气里自豪骄傲不言而喻,只是看向毓华时的目光格外地意味深长。
    聂氏百般奉承,燕华在旁瞅着,满脸的不是滋味,然而毓华正笑得得意,也只得打起精神说道:“三姐姐是谁?咱们府里独一无二的。便是放到整个京中,那也是有名的淑媛。”
    余氏含笑听着,一面捻着檀香串儿,忽然想起来:“说到征粮,我听说八姑娘的补未见好?”
    聂氏拈了一片芝麻酥儿正要咬,一听冷笑道:“哪那么容易!”一见余氏望过来,便又把酥糖放了,说道:“大嫂提她做什么?那丫头差点毁了咱们的大事,便是没见好也是得了报应!”
    余氏微垂着头,撩眉吹手心的茶:“到底是三夫人的丫头,虽是顽劣,也该给三夫人一点面子。别的都莫说了,都一道去瞧瞧吧。”
    余氏放了茶,站起身,采芹忽然进来:“夫人,九姑娘屋里的李嬷嬷来了。”
    聂氏诧异地看了眼余氏:“她怎么来了?”
    采芹把原委说了,余氏沉吟了一下,与聂氏道:“这事你来办,我去换件衣服。”
    聂氏从未执过什么事,一听余氏居然把这案子交给她,顿时来了精神,等余氏进了房,便示意采芹把李嬷嬷带进来。
    聂氏才坐回去,就听一阵哭声由远而近:“夫人可得为老奴做主啊!”紧接着就有个披头散发的妇人风也似的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下,一身衣裳揉得跟抹布般脏兮兮皱巴巴,脸上灰土混着血污,张口一嚎,门牙都没了一只。
    聂氏吓了一跳:“李嬷嬷?您这是怎么了!”
    “夫人要为老奴做主啊!”李嬷嬷抹了把眼泪,抬头一看是聂氏,声音戛然止住。聂氏拉下脸:“怎么,说不得?”采芹也道:“嬷嬷有什么冤屈就说吧,大夫人这会子不得空,让四夫人作主也是一样的。”
    李嬷嬷虽然失望,聂氏面前却也不敢拿大,于是手指着园子方向,忿忿地道:“翠莹那蹄子屡次欺负我,今儿这模样,可都是她打的!求四夫人为老奴作主!”
    聂氏当下也未有开口,隔了有半日扭头低声吩咐了采芹一句什么,然后让人给李嬷嬷搬了坐椅,才道:“嬷嬷想要我怎么给你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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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039 给个教训
    李嬷嬷想了想,便将方才之事细说了一遍,言语里又将翠莹给咒了几十次。聂氏一路瞧着她,等她说完,眉头便略微地皱起来:“李嬷嬷,不是我说你,好歹你也是老太太作主接回来做教引嬷嬷的,这行动仪容上就该留个心眼,你如今这个样子在府里招摇过市,让人见了成何体统?知道的会说你们下人们不懂事,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大夫人管教无方治下不严,咱们府上最讲究个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模样甭说老太太大夫人,就是我也不能纵容!”
    方才李嬷嬷失望的表情尽落在聂氏眼里,因而此时一心要树主母之威,一番话竟是驳得人找不到半点错处。
    李嬷嬷原是本着撒泼耍赖的心来的,这时一听这话,深恐得罪了余氏,倒后悔起没听琉璃的劝来,一时脸上讪讪的,忙又把收回歪出去的屁股端正坐好,气焰也收敛了不少。
    “夫人莫怪,我这也是急红了眼,委实憋屈啊!我这……”
    聂氏抬手止住她,点头道:“你的委屈我明白。不过李嬷嬷,您别怪我说话直,好歹您也是在景国公府呆过的,一句话说出来寻常人不敢有半个不字,老太太看中你作风凌厉,所以才巴巴地请你回来,可你往日的威风如今可都哪里去了?竟然被个丫鬟折腾成这模样!”
    李嬷嬷又愧又臊,想起往日就听说这位四夫人言语了得,如今现下一领教,果真名不虚传。越想越窝囊,当下就呜呜哭起来:“夫人教训得是,老奴何尝又不想立威,可夫人您不知道,翠莹那蹄子心有多狠,她年纪小力气又大,打起来老奴哪是她的对手!”
    聂氏笑了笑,说道:“嬷嬷真是老糊涂了。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她再狠,能狠得过您去么?要治一个人,靠力气算不得本事,李嬷嬷何不动动脑子,想想别的办法?”
    李嬷嬷一愕,喃喃道:“可,可她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啊!”
    聂氏冷冷一扯嘴角:“老太太屋里的人又如何?嬷嬷别忘了,您可是专门接回来做九姑娘的教引嬷嬷的,如今却连个丫鬟都拿捏不住,成天把精力放在这上头,将来还怎么教引九姑娘?嬷嬷多亏是来了长房,没去正院,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你自个儿该做的未做好,反倒被个丫头欺负跑来告状,岂不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多大点事儿啊!”
    聂氏抿了口茶,扭了头过去。
    李嬷嬷一张老脸臊得只差没贴到地板上,心里对翠莹的恨立即又噌噌地燃烧起来,当下握紧了拳头,对聂氏道:“夫人一席话,令老奴茅塞顿开!夫人放心,老奴定然尽快将翠莹那蹄子摆平,好生'教引'九姑娘!”
    聂氏咧了咧唇角,斜眼看着她退下去。
    余氏走出来:“走了?”
    聂氏得意地起身,“接下来就请大纱好戏吧!”
    余氏扫了她一眼,披上斗蓬:“可别玩出火来。”
    打发了李嬷嬷走后,琉璃回到房里,想起淑华那里礼还未送,于是唤来蕊儿:“我应还有一方端砚,是祥云状,刻着有两行诗句的,你把宣纸收了,将荷包与砚包好送到四姑娘处去吧。”
    甜儿在门外,眼见得蕊儿出来了,这时也跨进屋来,斟了杯茶给琉璃,说道:“今儿这事儿,翠莹也太过了,姑娘可不能再这么纵着她下去。”
    琉璃头也没抬,叹了口气道:“她们俩闹起来,谁拦得住?说谁也不是,我也为难啊。”
    甜儿呵了声,说道:“姑娘说的也是。不过,在管银钱这一项上,姑娘怕是不知道,那些钱放在别人手里,早都给人当了养家钱了!她翠莹只当咱们一个个是傻子,蜡炭灯油什么的府里都有供送,光咱们几个哪用得着自己出钱贴补?自从她进了这院服侍,她老子娘这一向可天天在家吃鱼吃肉哩!”
    琉璃停下绣活儿,一本正经说道:“这种事你不了解可不能胡说,我看翠莹不是那样的人。”
    甜儿叹道:“奴婢可没有胡说。她也是府里家生子,她老子原是给老太爷挑箱的伙计,老太爷年轻时放过几年外任,一直由他跟着,回京后就被派去庄子上,前年被蛇咬了废了一条腿,如今就留在府上东北角门上看门儿,她们一家就左巷我们家不远,奴婢能不清楚吗?”
    琉璃停下针线,好像头一回听说翠莹的事,但是表示完新奇,她又慢条斯理穿了根针,说道:“便是你真的看见他们大鱼大肉,也不代表这就是拿咱们的钱买的。”
    甜儿跺起脚来:“姑娘好歹是个主子,怎么也被个丫鬟拿捏住了?这要传出去,岂不是丢了大夫人的脸面!”
    琉璃看她一眼,道:“那该怎么办?总不能我也跟她打打一架,驳了她的差使?你也看到了,连李嬷嬷都拿她没辙,我又能怎么样?”
    甜儿想了想,忽笑道:“办法倒是有,就看姑娘愿不愿意了。”
    琉璃挑眉:“怎么说?”
    甜儿说:“府内姑娘们都是二等丫鬟两个,三等丫鬟四个的定例,姑娘忘了咱们这本来就还该再进三个人来么?翠莹是老太太屋里的人,留她在这姑娘也拘束得紧不是吗?这事我们夫人不好提,不过由姑娘你来提的话,就好办多了。到时逐了她出去,姑娘再找个信得过的人掌钱,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吗?”
    她两眼盯着琉璃,那笑容幽深幽深的。
    琉璃挑了根黄线绣花蕊,看了她一眼,又把头垂下。
    搞半天原来是盯着她这几个钱来了。倒也是,她这个九姑娘虽然穷得叮当响,好歹每个月还有个二两月钱,寻常人家省着点用,也能花销好久呢。这一年下来就是二十四两,逢年过节长辈们再打赏点什么的,就更滋润了,她又还是个孩子,好拿捏,平日出手又大方,谁要是管住她这个钱匣子,那不是现成的管家吗?
    李嬷嬷与翠莹已是势不两立,光有匹夫之勇的翠莹又怎么斗得过余氏和李嬷嬷?翠莹确是可恶,便是李嬷嬷不来,琉璃迟早也要给她个教训,可眼下甜儿说的好听是逐出去,实际上逐出门的丫鬟又有什么好下场?原本她们是死是活琉璃完全有办法撇个干净,可如今她这么一问,琉璃倒要留个心眼儿了。
    管钱多半是甜儿自己的主意,但余氏未必不知道,她允许甜儿撺掇琉璃逐走翠莹,莫不是知道了翠莹的底细,以及警告翠莹背后真正的主子?
    仔细琢磨开来,这件事看起来又比起表面复杂的多了,没有余氏的命令,甜儿不敢动翠莹的,那日她颠倒黑白帮李嬷嬷圆谎,想必就是套近乎拉帮手。
    甜儿等了半日不见她做声,以为她犹豫中,因而又缓了神色笑道:“不是奴婢多事。姑娘待奴婢的好奴婢点点滴滴都记在心中,那一回若不是姑娘作主,奴婢只怕就没命了。平日里我看翠莹狂得忘形,如今她看姑娘年纪小,连姑娘的钱都敢贪污,奴婢可实在看不去了!所以姑娘,有些事该果断还得果断!若说没由子,那好办,姑娘交给我便是!”
    琉璃听完半日,揉着脖子抬起头来,两眼望进她眼底:“这个事还宜从长计议。翠莹我使唤惯了,新来的人也使不顺手,且这么着吧。”
    甜儿愕住,没想到使了半天劲还是做了无用功,当即紧抿了嘴,出去了。
    再说蕊儿拿着琉璃的随礼到了二房,闵华臻华都陪着淑华在射覆,见到她俱都有些意外。
    蕊儿说明来意,淑华想了半日才把匣子打开。闵华就着淑华的手看了片刻,赞道:“好砚!老太爷曾经就用过这种砚。”淑华又拿起那对荷包,闵华又点头:“这是蜀绣的针法,我照着书本练了快两年,也绣不得这样自然。”
    臻华就道:“在二姐姐眼里,什么都是好的了!”
    蕊儿笑说:“我们姑娘说,这砚是原先外祖留下来的,也不知值不值钱,看姑娘素爱书画,便给姑娘当个玩物也罢。至于这荷包,姑娘不嫌弃就拿着打发下人吧。”
    淑华笑了一笑,把东西放了回去。抬头又把匣子推还给她:“你们姑娘的美意我心领了。这个你拿回去。”
    蕊儿呆住,接着又见淑华含着一丝笑,说道:“听说老太太给你们姑娘指了教引嬷嬷过去,你们姑娘近日还好么?”
    蕊儿吃不透这四姑娘怀的什么心思,暗地斟酌一番,颌首道:“谢四姑娘惦记着,我们姑娘好着呢。这随礼还请姑娘……”
    淑华像没听到她后面的话似的,上下端详了她几眼,笑了笑,仿佛不打算与她说话了,又回到炕桌旁坐下。
    蕊儿还待劝说,闵华的丫鬟红衣这时走进来:“姑娘,方才夫人身边来人,说八姑娘身子不好,夫人和四夫人还有姨娘都往三房去了,要姑娘也一道过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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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040 凶手出现?
    姐妹仨儿于是都站起来,臻华道:“四姐姐,咱们去不去?”
    梁氏从隔壁过来:“四丫头今儿生辰,且莫去,没得沾了晦气。”
    闵华只得自己走了。臻华也出来,见蕊儿还在门下,便皱眉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蕊儿看了眼房内,知道梁氏在此只怕更加没戏,便只好回去。
    淑华与梁氏道:“大房里四房里都去了,独咱们不去,它日必落人口实。”
    梁氏道:“总不能让你去撞这个霉头。”
    淑华摇头:“浣儿这事有蹊跷,三婶未必不知。此人害浣儿便等于害三婶,三婶又怎会不想办法救她?依三婶的犟脾气,一旦查出这人来,可不会善罢甘休。咱们眼下可不能往扎眼处站。”
    梁氏道:“你的意思是哪边都不得罪?”
    “可不是这回事!”淑华摇头:“你忘了我们身上都有商人血统,没有好处的事,我们不做。若今日我们不去,莫说别人,便是老太太面前就说不过去。”
    梁氏想了半日,缓缓道:“说的也是,老太太忽然说要请女师,从园子里那丫头来看,只怕不是个个都有份参与。历年拜过女师的小姐,要么是为选秀做准备,即便不是为这,说亲都平白抬高几分身价,三丫头也大了,余氏说是说为了府里姑娘,只怕是另有打算。——还是你思虑周全。”
    淑华笑了笑,将手上一支羽箭投进壶里,“谁说不是?园子里那位方才也使丫鬟来随礼,被我推回去了。浣丫头就是与那位近了些,便得了个如此下场,如今我们可不能沾染上她半点儿腥。”
    梁氏道:“你瞧着那丫头如何?”
    淑华抚摸着手中羽箭的翎毛,眉头渐渐聚拢起来。半日才道:“不像才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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