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部落中心的石台光鲜亮丽,圣洁不染。他少年懵懂,和着更加不晓事的妹妹在人群中注视着前方巫坛弟子。
桑田说:“哥,你是不是想去巫坛啊?”
那时候的他摇头不屑,巫坛有什么好的,他才不要进入巫坛,他要去远方,要走出世外蜃楼,去看看世内,看看其他部落,甚至去看看那举世相传的仙台之关、天之国度。
那一届巫坛所选拔出来的弟子各个惊才绝艳,也许等不了多久,鬼雾峰的雾霭就要被这股巫坛新兴而起的暖风慢慢揭开,到时候,幽梦之树重归蜃楼,世外的发展也将因此而越发壮大,在经过巫坛长老的的数年经营,世外的崛起亦势不可挡。
他的目光在前面的石台上游走,有些无精打采,却是脑中所想令他越发激动,以至于石台前的巫坛长老都说了些什么,他是一概不知。
“哥,你看哪个姐姐,好漂亮哦。”身旁的桑田是个小话唠,一天到晚,有事没事总是向他嚷嚷个不停,让他有些心烦。他顺着妹妹的话语无奈的抬起头,而视线中的女子确实令他眼睛一亮,他不知道自己已经不觉间抓紧了视线,之前脑中所想画面,此时也在悄然中消散。那个巫坛的长老正在对着她喋喋不休,几欲要挡住他的视线,一时间竟让他颇为厌烦。
“哥,人都走了。”小丫头的话音拖的老长,明显带着强烈的鄙夷意味。
他收回目光,揉揉丫头的头。“跟哥哥说,知道那个姐姐叫什么名字吗?”
桑田翻了翻白眼,对他直接无视。
“啊,小桑田,乖了,告诉哥哥,你要什么,今天哥就给你买什么。”他一把拉过小丫头,在她的小脸上揉了又揉,威逼利诱。
小不点仰着头,一副我就是不告诉你,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最后又忍不住想了想,向他伸出一根手指头。
他看着妹妹的表情,无奈的妥协。“好,哥答应你,一串糖葫芦。”
然而,他说完,小不点却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让他心里咯噔一颤。
他向小丫头嚷嚷道:“我说桑田,做人要厚道,我都答应你了,你怎么可以不说?”
小丫头看着他,把手指头在伸了一遍,然后眼中贼光泛滥,说:“是你自己会错意了,我怎么不厚道了,哥你怎么这样说我,人家弱弱的心灵哦……”
他头脑又那么一瞬的昏厥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他摊开手低下头,却像是前面的是他的姐,而不是个小丫头。“嘚,哥哥错了,十串就十串。”
很明显,他不想在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讨论。
而他的妥协却并未令面前的小家伙罢休,她把之前的那根柔嫩的小指头在伸了一次,弱弱的说:“哥,你还是会错意了,不是十串,是一百串。”
一百串,哦,一百串,什么,一百串,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力量了,一把举起小不点大叫道:“什么?一百串,一百串你吃的完吗?”
桑田看着他,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满含泪花,像是有极大的酸楚,她撇开头吸一口鼻涕,委屈的道:“哥你好凶哦!”
他拉过她的脸,揉揉她的头慢慢安慰,却并未在其眼中见到一丝的怯弱与伤心,却是眼底的贼光越发的泛滥,他强忍着嘴角的抽搐和颤抖的双手,憋着呼吸道:“好,一百串,我买。”
待他答应下来,小丫头立马变得欢呼雀跃,搂着他的脖子高呼道:“哥哥万岁,我可以请村落的所有小朋友吃糖葫芦了。”
小丫头对他说:“刚才你发呆傻笑的时候,我听见那个巫坛的老爷爷叫她月摇。”
小丫头眼中的狡黠还在,他却有些抓狂与患得患失,毕竟是少年心性,糖葫芦,也要银子买啊。该死的世内,该死的仙台。
他买光了三个小贩手中的糖葫芦,零花钱也用光了。他们村落的小朋友都来了,什么小红,小青,小紫,小黑的,一些他不认识的,一大堆,围着小不点叫好,期间小丫头过来对他贼兮兮的说:“谢谢哥哥,你也要多吃哦,对了,你的零用钱是不是用光了?没事,我这有,不过你要还,看在你是我唯一的哥哥的份上,借一还二就可以了,喔,哥,小红再叫我呢,你多吃啊。”
说完,小丫头片子就屁颠屁颠的走了,转身的时候似乎还哼着小曲。
他看着跟前的糖葫芦,欲哭无泪,他静静的盯着沉默良久,然后拿起一串使劲的咬,仿佛每一口都有血有肉,他一连吃了七串,吃的打嗝。这时候,小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嗓门一开,所有视线都聚集在他一个人身上,且都是些小不点。“桑大哥,你慢点吃啊,那里还有,一百串呢,慢点,看你都噎着了。”
他差点一口呛死,糖葫芦喷了小黑一脸,从那时他决定,这辈子再也不吃糖葫芦。
之后,随着年长,他对所在的这个世界也慢慢了解的越多,儿时的笑语也渐渐变得少了,桑田也是,从小时候的鬼精灵慢慢变的安静,说实话,对于那次吃糖葫芦,在而后的岁月里他经常怀念,有时候坐着坐着就想起了,有时候想着想着就笑了,然而年少,却是谁都回不去的。
他少年的目标也慢慢改变,最终他还是选择进入了巫坛。
说来也是可笑,不说事与愿违,却只能感叹今是昨非。他还未想起的时候她却已是巫坛翘楚,而当他进入巫坛的时候她却已在那禁忌之巅迷失良久。今天他还在蜃楼还在巫坛,可却还是不见她的未来,老实说,他们还是未有任何交集,哪怕只是一句寒暄,一个眼神。是造化呢还是造化弄人?是天意呢还是天意弄人?
水波层叠,潮涨潮消,不管是明月还是繁星,变的都只是人,只是时间,只是被时光错乱的空间。
燕云陌站在桑海身后,身影孤单身姿萧索。岁月几多变迁,他亦是如此,儿时难提,少年难触,他记忆深处所留所想的点滴,连他自己也难衡量到底还有多少,到如今,终究是忘了太多趣事。
此时的河水很澄澈,亦如越发明亮的星空深处,像是有一团仙光在无尽星海中炸开,天地异景。
燕云陌看着桑海的背影,河风扑面,浪打河堤,却有着一种相应的声响与节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桑海一怔,然后转过头看着他相视一笑。
冥河水的水声在身后渐小,眼前的鬼雾峰也越发变的高大朦胧。之前的两匹良驹已经在来时的岸前放生远去,如今他们只能徒步而行,加上之前种种,这样可能要比预期的时间晚上许多。而燕云陌不知道的是,他之前所喝的幽梦茶,其中一个神效就是可抑百毒,只能在之前抑制,若是在中毒后使用,却毫无效果,这也是之前他接触到少量的冥水之后为何无事的原因。
蜃楼,部落中心。
石台上的血血红妖异,周遭景色更是令蜃楼之人越发安静。
桑田在人堆里,面庞有些消瘦,有些虚弱。四野的大风在这个空间肆虐的刮着,她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感受,只是她忽然觉得很冷。准确的说,今夜的祭礼还未真正开始,之前所做都是巫坛内部的事,和整个蜃楼无关。
那个银发老人还在石台上站着,遥望夜空深处,只是之前的那朵白色的小花早已消失不见。那之前从黑暗中走出的另外三个老者也在悄然中退回黑暗。夜,还在渲染,闪电纵横,银光落雨,雨下的悄然,和血水混为一谈,桑田的目光转向角落的女子,她面色苍白,双手交叉抱住肩膀,紧咬着的下唇似乎随着身体在不时的颤抖,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慢慢滑落,由额头到脖颈,由眼角到唇间。
幕幕心酸,她无声中缓步向她走去,伸手抚过她额前一缕秀发,雨水顺着头发滑落在她的手上,似乎寒如坚冰。
而此时,远山上的群狼再次长啸,随风而长,随着黑云而动,似哀鸣的号角在黑夜里高昂的吹响。
十三 石刻
高山巍峨不倒,朦胧无光。
月下微光清寒,却似乎不能将眼前的这座山峰笼罩。
燕云陌在山脚下抬头仰望,似这种飘渺之感他不曾在世内感觉到过。
桑海在前,一步步的向着山上走去,这里的草木更胜部落边缘,巨树参天,奇花遍野,比之落霞岗上的夕阳异景似也不曾多让。
雾气很大,目光所及范围,只有周遭尺许。
“桑兄,你可以确定幽梦之树的大概位置吗?”巨树枝叶横纵,雾影缠绕在枝间,显得有些幽森。燕云陌黑色的长衫在夜风中轻轻飘动,如是一道落魄的幻影,在人世的缝隙中游荡。
月光悠长,在此时越发浓郁,却似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座墨染的高峰照亮。
桑海回过头来,他记得,曾经在巫坛内部,了解过不少有关蜃楼诸多地域的隐秘。
鬼雾峰,位于蜃楼部落南面百里之外,常年雾霭。巫坛先辈历时数载,始终不知其真实面貌,有传闻和典籍记载,世外蛮荒,以部落群居,内有圣人,有先古遗迹。名川不甚,奇峰显赫。
世内之东,有部落蜃楼,其内四季不明,居遗族,知神力,天降大泽,断南域,终年墨染。神泽广袤,蜃楼部称其冥水。再南至,有奇峰入云,见月圆而涨,月缺而消。时有仙音垂落,降泽福,有神女临故,奏神曲,引世凡入圣。蜃楼有仙珍,生于奇峰之顶,伴月而生……
桑海眸光冷厉,抬头盯着山顶看了良久。
月,摇曳。且越发的光洁明亮。
鬼雾峰以外的大地,乃至整个蜃楼疆域,此时都如白昼。月光清寒,如十月寒霜,将整个空间全部笼罩。
那颗名叫幽梦的树,就长在这座山峰的顶端,在那穹宇之畔,圆月之下。而他们两个,一个来自世内大禁,一个出自蜃楼巫坛,于情理而言,这世外仙珍,应该都是他们向往之物,然而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却都并不是为此。
燕云陌的目标是仙台,到这里,只是为了那一丝渺茫的希望。最终如何他都会再次踏上旅途,重返航线,去越过那所谓的仙台之关。
而桑海,于他而言,幽梦之树只是他在巫坛的任务。而高傲如他,纵然对方是巫坛,是整个蜃楼乃至世外的神祗,又如何能将他左右。他只会追求自己的理想,同自己的心前进,他有自己的任务,有自己的义无反顾。
追求本心,本是一种潇洒与放纵。但说到桑海,于他这类人来说,追求本心,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枷锁,一种执念。
他见她,只是那么匆匆一瞥,只是那么一个不经回首。可却一直在他心里痴痴不放,缠绕至今。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本是说相识的美好,待相知后的一切不幸。而于他来说却显得那么心酸,倒不如说是人生若未曾相见,来的更贴切吻合。
她于他,也许只是他命里不可躲避的劫。
山峰内,除了出奇的原始,就是拉不开视线,其它倒是显得颇为平静。
燕云陌蹙眉,前方的桑海已经停下脚步,他们走了很久,差不过已经行到了山腰。而之前一直保持的平静在此时也终于发生异常。
有石碑立于前方,阻挡去路。碑上有刻字,却也被渐渐风蚀,却已有些模糊。可石碑上的字迹却依然可见:
蛮荒历隔世139年,恰逢冬历之年,天降大雪,部落祭礼,吾与同窗师兄弟43人从巫坛出发,带着满腔信心和诸多前辈的心血和期盼走向这里。万疆冰封,鬼雾峰上空却是明月如斗。我自巫坛终年研习占卜之术,常夜观天象,却从未见月如此。入山腰,大雾迷眼,更有天籁异响回绕。众师兄弟相顾,一扫之前自负,此时所处完全超出昔日见闻。路径未明,吾在地上刻下八卦道痕,以阴阳之术抽取天地蕴理,可此地天机屏蔽,我连续占卜三次,或八卦方位混乱,或风雪吹散道痕。卦者有忌,一日三卜,不可或多,如此只好终止。心中有感,故与师兄弟商议,无论我们后来如何,现在此做下禁戒,立石为碑,若我等不归,望后来人慎之,此外,由明师兄阵道之眼看来,此地玄机相扣,需步步为营,望后来人三思而后行。我等师兄弟相讨,确定以八卦乱殇之法,走乾元之道,离三进,震退坤绕。若我等不归,便有可能是路线出现问题,希望后来人改其道,遁八卦遁天之法。
石碑上的字迹到此而终。
燕云陌盯着石碑沉思不语。
桑海却是内心颇为震动。他记得,他见到她的那一年恰是冬历之年,大雪终年,险些将整个蜃楼埋葬。
若无意外,这群人之中,一定有她。蛮荒历隔世139年,是世外蜃楼的灾难,冬历之年,冰雪不绝,巫坛弟子走向鬼雾峰,去解脱蜃楼的惶恐。那时候,他亦在人群中静静注视,且就是因为那一次的注视导致了他一生的追寻。
“刚才你发呆傻笑的时候,我听见那个巫坛的老爷爷叫她月摇。”小桑田的话语还在他的脑海里清晰的回荡着,他每每想起都会觉得好笑,可此时忆来,他却有些激动难耐,有些无法言语。
那么,从这石碑看来,若无意外的话,她是到过这里的。
这样,也总算是赶上了她的足迹。
他拉回思绪,看向沉思的男子。“对此你怎么看?”
燕云陌抬起头,看看头顶的月亮,此时正至山峰顶端,清晰异常。“循八卦遁天之法,走巽风之眼,坎四进,兑行艮避。”
“你也懂八卦道痕?”桑海看着他,有些惊讶。
燕云陌神色平淡,他回答道:“小时候闲暇之时曾在道册上看过。”
天光云影共徘徊。鬼雾峰雾霭依旧,头顶圆月独骄,然而桑海此时却只能感叹对面的男子家学渊源。
蜃楼隔世之年,是整个世内和世外划分的开始。桑海还记得,那个冬历之年,蜃楼大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街间山脚,惟余莽莽白雪。
桑田穿着一身棉袄,裹得像个小粽子。
小不点天天都要在庭院里堆起一个小雪人,时而藏个雪球在手里,然后蹑手蹑脚的跑到他身后,偷偷的塞进他的衣襟里。
他当时很气愤,却又有些无奈,有些无可奈何。
然而那样的日子却是整整持续了一年之久。
终年的雪,气温已经不仅仅是寒冷可以形容的,然而世外之人的体质本就强于世内之人,再加上很多人自幼修习健体之术,故而平日出行倒也不算艰难。
蜃楼是一个自由的部落,人人平等,不同世内的帝室权贵。但桑海两人却可以算得上是异类。
他们两个是孤儿,甚至不是蜃楼的原始居民,但却一直受巫坛器重,故而在整个蜃楼也是备受尊重。而当他在人群中看过她一眼之后,他说他要进入巫坛,也并未遇到什么困难和考验,而是在当日直接受到巫坛长老的召集,直接破格进入。且连他的妹妹小桑田也是如此。
他进入巫坛后,终日待在藏百~万#^^小!说,翻阅各个巫坛典籍。闲暇时会带着妹妹前往部落南面的古桥上,看残雪纷扬。小不点站在桥上用术法化开桥下的冰面,想看看是否会有鱼游过。而他,却时而将目光瞥向远方的天际,那座山峰依旧朦胧,纵使万疆冰封,它却依然冷漠如初,而想看之景却始终未曾出现在他的眼中。
他低下头,看着妹妹的天真烂漫,自己一时却高兴不起来。
十四 书生
枫叶飘摇,落满大江内外,层林尽染,就像是多年前天启城外的桃林落红。
如今的世内正直中秋,圆月高挂,落枫染红远山,竟让人萌生出无尽的思念。
自上次云都城的叛乱平息,历时四年,世内疆土一直安稳至今,云都城也得以重建,似乎多年前的战火也早已淡出人们的记忆。
今夜,中秋月圆,天启城内,万家灯火通明。
大禁皇都内同样的满城灯火,而宫中的嫔妃和下人却是焦坏了头。“娘娘,皇上他不在宫中。”
皇都外,天启城的街道上,冷风时而吹过,时而吹来一两片红叶,落在城中街道,被过往的行人来去踩踏。
有男子弯下腰捡起红叶细细端详,他身后有人忍不住开口道:“公子,……”
这两人衣着华贵,一看就知身份非凡,男子看着手中的红叶,心中颇为复杂。而他身后的人见他此时摸样,却不知道如何把这句话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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