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回过神来看着他,轻笑着说:“你是觉得这街角的落叶有辱我的身份吗?”
他身后的人一时彷徨,最后低头称是。
男子的笑似乎更加明了了,他将目光在此转到红叶之上,其上,似乎还有灰迹未落。“其实我们同这落叶相比,又尊贵了些什么呢?”
他身后的人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而他似乎也并未指望他能回答什么,只是他此时自己的内心感慨罢了,于是便继续自语道:“又是一个中秋,一个月圆之夜啊,有多少人在驻步,又有多少人在飘摇?”
他抬头,看着月空,看着月光从天际撒落,他还记得,就是在四年前的夜里,他自己一个人在楼头站了一天一夜,那一夜,他思索万千,回忆也好,计划也好,此时都已尘埃落定,所有故事都已接轨,到时候只等大局落下,便永远是定局。而当时的挣扎,疑惑,不忍,或是其他情愫,如今已经无法改变,他在今夜,除了感慨就是等待这些所有故事的结局。
时隔四年,经过有心之人的治理,和皇帝陛下的一些规划,如今的天启城一片繁华,古楼庄严,新楼富丽。
男子站在街边四下张望,有烟花不时在夜空中炸响,更是令内心凭添几分愉悦。他走到一处酒楼,在靠窗处坐下,而他身后的人却是默默的站在身边。
这是家新开的酒楼,他记得四年前这里并没有屋舍建筑,如今想来,他竟也有四年未曾出来游走。这家酒楼酿的酒自然比不了他往日所饮,香醇不促,却是辛烈有余,他两杯入腹,竟然觉得腹中一片火辣,此时他放下平日忧虑,只觉得一种松愉。
他不由得端起酒杯仔细打量,似乎如此可以从这杯中酒水里得出究竟,他越看脸上的喜悦也是越甚,最后竟不忍出声赞叹:“好酒,果真好酒。”
月光肆意的挥洒,似乎也在窃笑。
他的愉悦尚未消散,而却有脚步声在他耳中响起。他抬起头看向来人。
“先生好雅致,只是不知可否赏脸赐在下一杯酒水?”人未到,却是语先至。
这是一个少年书生,白衫束身,正缓步向他走来。
男子手中的酒杯还悬在半空未来得及放下,而身着白衫的书生就已来到他的桌前。男子尚未开口说话,却是他身后站着的人先一步挡在了他身前。他将手中的酒杯放下,然后轻笑着挥手让身前的人退下,这才又拿起一个酒杯倒满热酒放在书生面前,微笑着开口道:“先生请坐。”
少年书生未在言语,只是缓身坐到他对面,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酒。”他看看酒杯,侧目回味,似乎还在体会那股香醇。
“虽然香醇不足,却是辛烈有余。”
男子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只是再次在空杯中斟满酒,自顾自的饮来。
酒楼外的街道上还有行人驻步,酒楼里也还有酒客贪杯。他记得,多年前的夜里,他经常和那个男子对饮,他们空余的时候却是毫不在乎对方身份,说他们是君臣不如说是故交来的更加贴切,或者说到了他们这一步,已经没有了尊卑差距,已不再去在乎那些凡俗礼节。
他深居简出,自小的高贵教育和日常习惯,导致他对酒,更偏向那种温和与香醇,相比而言,那个男子却是更加喜欢烈酒。他经常会说他是粗人,不懂雅致。而那个男子却只是笑笑,对他的笑语与鄙夷并不否定。
然而多年过去了,如今到了他独自饮酒,想笑的却是他自己了。他忽然发现,原来,对于烈酒,他也有不同的感情。
其实说到底,他们两个的酒量却都是一般,若真要比个高低强弱的话,他承认他不如他。
而奇怪的是每次他两一起喝酒,先醉的人却往往是那个男子。
他感怀,忆流年不复,而杯中酒,却也在随着他的回忆悄悄入肠。他回过神来,不觉间竟发现,自己原来这么能喝。想到这里,他却又是摇头笑笑,今夜,终究是杂念太多。
对面的书生还在,也同样在杯杯相续。只是比起他内心的五味陈杂,书生的面容却要平淡的多。
慢慢的月已升到了高空,不觉间已是深夜,街道上的行人也相继变少,而酒楼里的酒客却还依然。
书生抬起酒杯,将目光转到他的脸上,终是开口打破宁静。
“先生觉得今夜月亮如何?”
他闻言,觉得颇为想笑。却也是缓缓答道:“月甚圆,清辉满城,却又有些孤独。”
对于他的回答,书生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继续说道:“他本不孤独,周围星群遍野,只是他的光辉太盛,遮住了星星的光芒。所有你只能看见他的耀眼。”
书生的脸色并未改变,他却一时怔住。
他想到过去的岁月,想到四年前的幕幕,不由得微微闭上双眼。
书生自顾自的倒满酒,继续说道:“高楼寂寞啊,不知先生如何,我倒是觉得有些冷了。”说完却又是轻轻一笑。
男子似乎不以为然,他起身将窗户上的竹帘再打开了一些,嘴上却是说道:“公子感触真多,可就不知公子觉得,在这样的夜色下,这方城池,可甚美好?”
他端着酒杯趴在窗户上,街道寒风吹来,慢慢吹走酒意,慢慢吹走脸红。
白衣书生还在桌前坐着,他抬头看了男子一眼,看了窗外一眼,顺带也看了窗外的月亮一眼。壶中的酒已经见底,他叫来小二添满酒壶,却是并没有要回答男子的意思。
男子诧异,似乎在他身上,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平日他若找人问话,便是恩赐,便是福泽。而对于眼前的书生而言却似乎不如一壶烈酒来的快意,他有些诧异,却又有些想笑。
他还在发愣,可之前的白衣儒生却似乎觉得酒杯并不过瘾,实不如酒坛解恨。
如此,他又自顾独饮,不知道已经多少杯下腹,他似乎觉得自己快醉了。而桌前的书生似都开始说起胡话来。而恍惚中,他听见书生所讲,却是将他突然惊醒。
十五 赌约
酒杯已空,酒楼里的酒客也大都醉倒,而男子却在此时突然转醒。
少年书生还在言语,只是已经口齿不清。
虽有些震惊,有些慌乱,但他自幼研习读心之术,又常年身处乱局,应有的镇定却是还在。只是非常认真的走到书生桌前,轻声问道:“那么公子觉得,到底何为仙台,何为天堂?”
少年书生放声嘲笑,却是并未睁开眼睛,他抱着酒坛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只是嘴上的言语却未停下。“何为仙台?何为天堂?又何为大禁江山?”
他虽已醉倒,虽然很有可能是在说胡话,可面前的男子却是听得异常认真,却也听的有些无言以对。
书生抬起头,努力看了他一眼,又把头放在酒坛上,抬起有些摇晃的手臂,指着他说道:“人生如梦,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男子无奈,对于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自己内心自有看法。而对于此前问题,他却是必须要弄明白。
他伸手拿开书生怀中的酒坛,看着他认真的说道:“请公子指点迷津。”
书生抬头,似之前的酒意也去了几分,他对男子说道:“那么先生觉得世内和世外的区别何在?”
男子认真思索,半响才回答道:“世外蛮荒,世内繁荣,世外散乱,世内统一。总结而来就是制度。”
白衣书生转头,想叫来小二添壶热酒,却发现小二此时也醉倒在柜前,于是只好作罢,只好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男子,却是轻笑着说:“先生何必执着,自由也好,制度也罢,都不过是各自选择的体系。而既然选择了,又何必再去刻意改变?也许他早已到达那梦想的彼岸,也许他还在这条路上苦苦追寻,也也许早已迷失远方,此时已是白骨枯寂,而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书生起身去到窗前,而男子却还在揣测之前的话语,他有些震惊,震惊这些隐秘怎会被外人所知。同样他也在挣扎,挣扎这一切,难道只是他的执着。
白衣书生来到男子之前趴着的窗户旁,抬头看看夜空明月,却是不再理会身后的男子,只是他的双眼在此时却是异常的清新,丝毫不像是醉酒的样子。似乎在他的眼中还有几分怅然、几分凄凉。
男子未再问话,白衣书生却回过身来对他说道:“世外避世百年之久,有多少故事尚还留在心间回忆?而你觉得,过去了这么久,世内外如今又有多大的差距?”
“而这一切,都是你亲手主导,似乎一切都在朝着你预定的方向发展,可我却不这么看。”白衣书生双眼微闭,时而抬头看看月空,时而看看街间行人。却又接着说道:“不如我们打个赌,不知你敢不敢?”
书生看着他,嘴角轻扬,似乎在笑,可他却觉得有些玩味。于是便说道:“赌什么?”
他看着书生,笑容亦是充满了玩味。
而之前的书生却是变的神采奕奕,似乎之前酒意,也在此时转醒,他身后的人充满了警觉,而他亦是满腹震惊。
“你觉得所有的故事都已接轨,且都在你的掌握之中,那如今我们不妨来赌一赌这故事的结局如何?”
书生轻笑,可他却能感觉到其眉宇间的认真。
他沉默,却又冷笑道:“你拿什么来和我赌?”
月光清寒,染红每一片枫叶,而他两人亦是在月下争锋相对。
书生说道:“若是你赢了,你的计划也已基本达成,剩下的就是军事清理和如何将她安抚。而若是这样,我可以给你扫清所有障碍,让你不费一兵一卒。而她,我也可以帮你在她心里种下忘情花,让她忘掉之前一切。而若是我赢了,你的所有计划,也自然破空,我只希望你就此作罢,让所有故事到此为止。且以此时疆域画地为牢,安心的做你的世内君王。”
“如此赌约,你可敢?”
白衣书生目光凌厉,直刺他的内心,且毫不避讳。
男子满腔愤怒,他无法容忍别人可以洞悉他的一切计划,而眼前的书生知道的似乎比他自己还要多。而他身后站立的人,此时却是早已冷汗淋漓。
男子大笑,嘴上却是说道:“你有何资格跟我赌约?我既已散开所有故事,到时候还怕收不拢吗?大不了就是葬送一些兵力,时至今日,你以为我会在乎区区几条人命吗?一将功成万骨枯,于兵家而言,战死却也是一种无上的荣誉,也是身为士兵,身为将领的宿命。我何故假他人之手?而至于她,我又怎会选择一具徒有其表的傀儡?”
他看着他,亦是杀机起伏。
夜,在僵持,在慢慢延续。书生看着他,却是忽然转头,摇头大笑起来:“好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大仁大义,可是人命与你而言又算什么?”他在笑,却是将目光又再次放到他的眼上,亦是如此愤怒,却是又继续说道:“而于她而言,你算什么?又何必在这里假装至情至圣?”
书生看着他,似乎在等他回答,而他亦是愤怒难耐,之前的松愉在此刻完全消散。
“够了。”他说道,脸色却是越发的冷漠。“孤的功过,尚还不由你来评论。”
白衣书生轻笑。“功过得失,自有后人定夺,这个我们尚不争论。今夜如此,实非我意,既然赌约作罢,那么在下也该告辞。”
书生拱手,而后转身负手相去。
“站住。”书生闻言静立,却是身后的男子叫他站住。
他转身,看着男子。“不知先生还有其他事吗?”
身后的男子似在沉默,却是让他等了良久。“赌约可以继续,但赌注却要改一改。”
书生转身,回到之前位置,饶有兴趣的问道:“那不知先生觉得,这赌注该如何改呢?”
“若你赢了,一切依你,我可以作罢,可是若你输了,自行提头来见。”男子看着他,杀机隐伏,似乎如此才可以解他之恨。
“如此,甚好。”
话语终止,他们又叫醒小二提来热酒,相对而饮,似是多年故交。
而在这时,却有脚步声在楼前响起。男子抬眼望去,却见正有一队士兵将酒楼包的滴水不漏。他无奈,正欲开口,却见已有一个肃穆的男子来到他的桌前,低头挺立在一侧。而此人,正是四年前他亲手提携的新任大将——
鬼将墨渊。
他将杯中酒饮尽,再抬头,却见之前的白衣儒生早已不知去向。
十六 旧闻
我们将时间回归正轨。
明日,就是重阳节了。
如今的世内,北风萧萧,秋叶落满一地。
大禁神朝繁华异常,满山枫红。天启城外的护城河畔,秋叶层叠,凄凉尽染。
之前的桃林里,秋寒覆履。有白衣书生在枯林间漫步,枫红飘落,打落在他的肩头。他一步步的走向桃林深处,似乎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如今距离中秋赌约,已经相隔近一月,他满怀信心,而之前的那个男子也是胜券在握。他摇头叹息,眉宇间满是平淡。
之前的这片桃林,红花风扬,似乎每一片上都倒影着女子的笑,都让人觉得那么赏心悦目。可是,往事哀伤,多年过去了,此时又恰逢秋季,从前的桃源如今却是一片残败。
白衣书生停身在一颗小树下,伸手握着树枝,似乎依稀可见一对年轻的男女正在林间依偎,似乎还有满山的花瓣堆积在地上,让他侧目。
秋水远去,不时搅着落叶一去不返。白衣书生来到溪边坐下,抬眼看水中落叶,有些无精打采。他记得,多年前他在远山上曾意外的看到和此时相同的一幕,让他内心轻轻叹息,最后更是令他做出决定,毅然转身走下云上峰。
今夜风急天高,天空中红叶飞舞,眼中只是一片旧意。
夜风卷起他的长衫,溪中水亦在他身边流过,而他则是抬头将目光看向了那满是繁华的皇都方向。
蜃楼大地月明如洗,而部落上空又是一片异景。
桑田走到雪铭身旁,轻轻将她拉起。而那身着绿装的女子却是一下子扑到了她的怀里,却是轻声啜泣起来。
“桑姐姐,我想回家。”如此,那怀中的女子也有软弱的一面。
桑田不语,只是拖着她离开了这里,缓缓向着屋舍走去。
茶香在屋间缭绕,沁人心脾,而雪铭只是觉得心中苦涩难言。
桑田坐在她跟前,对她说道:“雪铭妹妹,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轻轻点头,表示愿意静听。
桑田打来水,让她洗漱仪容。
“百余年前,蜃楼还不是今天这般景象。那时候,大地荒凉,猛兽异禽时常出没,不是今天这般平静。世内之人多谋略,世外之人知异力,虽环境恶劣,但也使得蜃楼之人本生越发强大。巫坛自古长存,一直隐居世外与世无争,更有洪荒圣者遗留上圣仙法,至巫坛传于天资极高的弟子学习,这些人沉迷仙术之中,一心追求洪荒神力,更是终年闭关巫坛从不出世。有一年,恰逢不暗之年,烈日自从升起便未曾落下,蜃楼大地上,所有植被全部枯死,在烈日下化成余灰,就连一些绝世异禽也在那一年遭受灭顶之灾。”
白衣女子语顿,似那年烈日还在头顶。
“蜃楼里终年大旱,许多人虽然体质过人,又身怀密术,然而天灾却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那一年,蜃楼之人足足死了七成。在最危急的时刻,终于等到巫坛先辈出世,以绝世仙法挡住烈日的侵袭,众人死里逃生,以为这一劫就要这么过去了,这才慢慢放宽心来。可是,灾难是连绵不绝的,虽有巫坛先辈以上圣仙法为人们挡住烈阳,但也挡不住这蜃楼大地的所有山川。焦阳炙烤,将整个蜃楼的生机灵气完全蒸发,部落外围诸峰塌陷,更是惊醒里面沉睡长眠的洪荒异兽。”
“蜃楼山川全部化为荒漠,而南面的鬼雾峰还依旧,终年的烈阳,却无法将那里的雾霭驱散。更是在那一刻,无论异兽还是巫坛强者,都无法再踏入鬼雾峰方圆十里一步,而这一步,似乎也在那一刻变成天堑鸿沟,进一步,是繁华仙府,而退一步,就是荒凉地狱。”
雪铭看着她,呆呆不语。百衣女子将杯中的茶水添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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