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着就因为知道郝家人故意找茬子,咱们就得忍气吞声任由着他欺负?”
张靖远连忙躬身请罪道:“爹爹息怒,二叔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是那个意思。”说完看着他们脸色缓和些才继续道,“刚才我把话扯远了些。我的意思是郝南仁这人不好对付,我恐怕这次不是咱们希望闹大了,而是他会借机闹大了!”
“此话怎讲?”张瑞年隐约觉得不好,立刻出口询问。
果然张靖远道:“假若郝南仁就依着他二小子的话,借着事关名节这由头将事情闹大,真要跟秋萤妹妹结亲,这便如何是好?!就算是娶做正妻,并不加以苛待,但是就跟泥菩萨一样地不冷不热供起来,然后三房四妾地娶进门,岂不是耽误了三妹妹一辈子!这岂不是对张家杀人不见血的报复么!”
张瑞年新换的茶盏,咣当一声磕在了桌子上,一时心头起了万千的头绪。
负荆请罪
且说张家二房。里屋里的娘儿几个在听到堂屋里开始商量正事之后,就在徐氏的手势中慢慢地收了声。徐氏裹着头巾奶着小儿子,悄悄地走到了与堂屋相邻的书房靠墙坐下,仔细地听着外头爷们说话。
张宛知知道她挂心这事,也不阻止,拿了个厚实的披风又给她搭了一搭。此刻听到外面似乎陷入了僵局,徐氏就在里面咳嗽了几下。马上张丰年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书房里可是弟妹?弟妹可是有话要说?”
张瑞年回过神来,也开口道:“你不用出来,堂屋风大,有什么话你就在那说吧,大哥大嫂不会见怪的。”
徐氏听到自家男人开了口,这才搭腔说道:“方才靖远大侄子的顾虑,我也听到了,的确是这么回事儿。绝对不能让秋萤那孩子就这么说给他们家!必得不了好儿!”她顿了顿话风一转又说,“不过这结亲的事情,不是他一家说了就算的。他要真动了这个龌龊心思,想借着糟蹋孩子来报复我们老张家,我们也不能就由着他胡闹。”
堂屋里张靖远插话问道:“二婶可是有什么想法?”
徐氏直言不讳道:“就像方才靖远侄子说的,郝南仁那家伙很可能借机闹事,唱一出恶意逼亲。但是仔细想想,郝世进虽然年幼,可是他郝南仁的嫡子!老大郝世清乃是妾室所出,还自小就没了亲娘,虽说是由夫人一手带大,感情也算亲厚。但到底比不上老来子郝世进这么个心肝宝贝儿。”
“郝南仁要闹的话,必定会拿势装乔,断不会说要秋萤过去做妾,一定会说为了姑娘的名节娶做正妻什么的,然后打的主意就是三妻四妾地抬进门。我们到实在推诿不了的时候,就先给他放上话,逼着他二小子立誓,此生只娶秋萤一个,活不纳妾,死不续弦,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就不信他郝南仁敢拿着嫡传香火来开玩笑。”
徐氏说完之后,堂屋里静上了一静,接着还是张靖远咳嗽了一声接了话。
“二婶这么说也甚有道理,”他顿了一顿,众人知道他还有后话,都留神听着,果然他接着道,“只是既然是赌,就有输的风险。何况用来做赌注的是三妹妹的终身大事。其实二婶刚才的办法只能防得了君子,却阻不了小人。”
此话一出,堂屋内外又是一片沉寂。正是因为说的有理,让一件小事变得棘手起来,不追究不行,憋气且不说,更加的丢人,以后在村里不好看;追究也不行,得防着郝家借题发挥,耍弄j计。
沉默了半晌之后,张瑞年表态说:“不管怎么地,这事情不能这么就完。咱不需要他赔偿金银,但是必须得让他登门道歉。至于他们假若提起结亲的事情,我就咬住了口,任他如何巧言善辩,我就是不答应。要理由多的是,什么令公子脾气火爆,什么俩小人性子不合,什么高攀不起类的客套话,总之就是不答应,他还能单方面做主了不成?”
这边里大人们继续商议,那院里急坏了柳长青。他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悄悄爬上了墙边的梯子,一直注意着看张家院里是否有人出来,终于让他看到了张宛如出门添水,立刻小声地将她喊了过来。
张宛如站到树下仰脸望着他,将听到的里屋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柳长青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待听完后摇头叹道:“张婶的说法的确是行不通。且不说世上有立誓也有违誓一说,就算是守誓也照旧有法子达到目的。一来他们可以小人些,栽赃陷害无所不用,最后退亲或者休妻;二来他们可以君子些,不给郝世进往屋里抬人,但是……”
柳长青脸一红,还是继续道:“但是可以在外面养着不给名分。照样该宠宠该生生,到时候认个干亲领回家中,照样可以上族谱传香灯。”
张宛如一听果真如此,立时急了,说道:“长青哥,我先回里屋将这话学给娘亲听,一会儿再来回你的话。”柳长青挥手示意无妨,让她快去。
结果张宛如刚刚绕过桃树,就听到门外一阵喧哗。接着里正的声音响了起来:“瑞年兄弟,瑞年兄弟在家吗?”
紧跟着郝南仁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逆子!给我跪下!”
张宛如和柳长青同时望了过去,只见里正已经走进了张家大门口。而大门口外,郝南仁手执藤条,绑子上阵,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门外跟赶集似的,似乎整个铜锣湾的人都闻风而动,聚集了过来。
张宛如见了这阵仗有点六神无主,忍不住拿眼去看柳长青,却见他身子一晃,脸色立刻就白了起来。
堂屋里张丰年、张瑞年都听到了动静,先后走了出来,迎上里正,往屋子里请。里正摆摆手,指指门口说:“大兄弟,我先不进屋了,这外头还有人哪!”
张瑞年刚向门口一看,一身褚红色绸衫的郝南仁就赶紧上前两步,抱拳作揖连连喊道:“张家兄弟,张家兄弟!今日犬子对令嫒诸多无礼,实乃郝某我教子无方啊!眼下我将他绑来负荆请罪,请兄弟尽管责罚,好给令嫒出气!”
郝南仁一番唱作俱佳,拉着长声含着感情,竟似戏台上的名角一般。而且还故意不将话说得清楚明白,只说“犬子对令嫒诸多无礼”。这句话细琢磨一下,还真挺说不清楚咋回事儿的感觉,有些不明情由的围观相邻当即就四下悄声议论打听了起来。
张靖远见状皱了皱眉,转身回屋子将张秋萤抱了出来。
此刻张秋萤已经洗干净了脸,换上了葱绿色琵琶衿丝绸厚夹衣,外披一件素绒绣花的藕色斗篷,用一根镂空雕花的桃木簪子斜挽了一个飞云髻歪在右侧,以免头发碰到左面颈部的伤痕。
围观的众乡邻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到张秋萤身上,自然一眼就看到了自左耳后沿着下巴落到脖颈子上的那道鞭痕。
张宛知已经挪了张酸梨木椅子请里正坐下,张瑞年先抱拳对里正行了个礼,这才语气低沉地开口道:“诸位乡邻街坊,本来小孩子聚到一处,追跑打闹磕磕碰碰实属平常。但是秋萤是个姑娘,郝家的小少爷一语不合就动了马鞭,给抽到了脸上。倘若将养不当,毁容破相留了疤,岂不是带累了孩子一辈子!”
柳长青已经自木梯上下来,来到了张家门口,悄然站在了人群外围。听到张瑞年这番话,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妥,正待琢磨,那边郝南仁已经开了口:“的确是郝某平日里太过娇惯幼子,才会惹出今日祸事。刚才张家兄弟所言,实在是有道理。不过,郝某却觉得今日之事,也不一定就不能转成好事。郝某闻知事情前因后果之后,心下有了个计较,说与了里正,里正也很支持,就是不知道张家兄弟同不同意。”说完拿眼睛看向里正。
里正抚着胡须接话说:“不错不错。当着众位相邻街坊,我就也不说外道话了。郝张两家同为铜锣湾的大户,因着祖辈上的一些旧怨,才导致素日里并不亲近。郝南仁有意借着这次的事情,将话说开两家一笑泯恩仇。然后呢,提议双方结个儿女亲家,从此冰释前嫌,和睦相处。这样,不管秋萤闺女的伤将养得如何,落疤与否,郝家必然都不会介意。而郝家呢,家大业大,也必然不会委屈了秋萤闺女。我是觉得这事情如此收场,乃是最好不过了,不知道张家大兄弟,有何想法?”
听到里正说完这番话,得知郝南仁果然是打得这么个主意,张家人虽然早有准备,心里也不免气愤。柳长青心中更像是被大锤凿了一记,一下子空了起来,荡悠悠的没个着落处。理智上不断地提醒自己稳住,这事情已到了关键时候,情绪上却不被自己左右,忍不住拿眼去瞧被张靖远抱着的张秋萤。
张秋萤约略也听到了大人们的议论,又问了大姐什么是通房丫头,现下听着里正说什么儿女亲家,心中已经明白过来好像是要让自己嫁人,还是嫁到郝家,嫁给那个拿鞭子甩自己的小胖子。
心中明白过来之后,一阵接一阵的急恼后悔,拿眼扫一眼绑着跪在一旁的郝世进,却看到他也正在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看。当下将头又别了过去,却正好接到了柳长青的视线。张秋萤看到一向对她百依百顺宠爱有加的长青哥,一下子心头更是悔愧交加没个计较,眼窝一热视线就朦胧了起来。
这边柳长青看到张秋萤瞅着他泪眼朦胧,那眼眸中除了依赖还有无助,心头忽然泛起一股热流,那热流四下乱窜,弄得他原本僵硬的四肢一阵的麻木。眼见着张秋萤的眼泪终于哏不住滚落到了面颊上,柳长青只听到自己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且慢!”
阴错阳差
一声突兀的“且慢”引得众乡邻的视线带着疑惑、玩味,若有所思地聚集到柳长青的身上,柳长青刹那间觉得如芒刺在背,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起来。张秋萤也止了眼泪,眼巴巴地瞅着她的长青哥。
柳长青硬着头皮上前两步刚要开口,郝南仁的声音响了起来:“哦?是柳家的小哥?我这里正与张家兄弟商量结亲的事情,你一个外姓人有何话说?柳公他老人家也是见过世面,颇受敬重的人,怎地你如此莽撞失礼?”
“咳咳!”柳公背着个药篓,伴着轻咳声走进门来,围观的众人让开一条道路,柳公走到长青跟前止步,看着他斥道,“长青无礼,叫你郝伯父见笑了。”长青垂首敛目,不敢再说,默默站在柳公身后。
张宛知已经又挪了一把椅子放到里正身边,张宛如也颇有眼色地上前接了药篓,扶了柳公来坐。一旁的里正也连忙起身相迎。柳长青继续默默走过去,向里正见礼之后,仍旧站到了柳公身后。
这柳公身份其实有些来头。他早年曾是御花园的花匠,颇有一手养花的绝技,此外还略通医理,平日里除了侍弄花草之外,另琢磨出诸多新鲜玩意儿,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清心茶”、“温补粥”、“琼花露”,深得皇室中人喜爱。
告老还乡之时,曾蒙圣上亲自召见并赠“百寿衣”一件,乃是采用皇室御锦裁就,另有御绣坊的针线上人绣上的一百种不同写法的“寿”字字样,称为“百寿衣”。还乡之际,密云县令亲自率众相迎并赠大宅一座,却被柳公婉拒,带着幼孙来到铜锣湾定居。柳公已年近七旬,因此在铜锣湾也属德高望重之人。
张丰年和张瑞年作为主人,也带了一众后辈过去与柳公见了礼,并大致叙说了情由。柳公听完,这才拈须看向郝南仁缓缓说道:“老夫自山中回来,见此情形暗暗心惊,还道是出了什么大事这才负荆请罪;如今仔细听过才知道会错了意,却原来是喜鹊登枝。”
一句“负荆请罪”,一句“喜鹊登枝”,不过聊聊数语却点出了问题关键所在。张瑞年心中已经有数,从容返身望向郝南仁道:“瑞年糊涂,却不知郝家老爷今日前来,到底是为了哪件事?还是有心将两件事合二为一、混为一谈?”
此话一出,围观的乡邻也渐渐明白过来,议论之声渐起。
“原来郝家打得是这主意啊!”
“是啊,先打了人家闺女,再讨了去做老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啊?”
“就是,就是。这哪是有心负荆请罪啊?”
“这叫打蛇随棍上吧?”
“听说他素来娇惯幼子,哪里舍得当堂教子?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郝张两家素来不和,我还奇怪咋忽地想要结亲了呢!”
“唉,这张家也是不幸,因着祖辈不和招人嫉恨,现在居然牵连到了子女身上。”
……
柳长青听见议论,见柳公只八个字就将事情真相点出,让围观众人顿悟。再想起自己那声莽撞的“且慢”不禁暗自羞愧起来。
张秋萤此刻见柳公为自己撑腰,当下从张靖远怀里挣扎着下来,披着斗篷几步奔到柳公前面,扑过去抱住他的膝盖,一连声地说:“柳爷爷,柳爷爷,他非要说我讨了我去做通房丫头!我不愿意去做别人的丫头!而且他又凶脾气又坏又爱用鞭子打人!”
这番话倒不是有心做戏,张秋萤早就在事情闹大之后心中悔怕起来,此刻见事情似乎有了转机,赶紧向素来疼爱自己的柳公说出真实想法来。
柳公尚未言语,那边里跪着的郝世进忽然接了口说:“你别怕,爹爹在家就跟我说好了,不让你做通房丫头,那样不成。我是……我是来……提亲,要你做正妻的。我家里有很多上好的药膏,准保能将你脸上的伤治好,以后我不凶你不打你就是。”
似乎是没料到那小胖子会这么说,张秋萤愣了回头瞅他。
郝世进见她一双眼睛这次才正眼落到自己身上,又鼓足勇气检讨说:“以前我闹脾气打了下人,自有他人替上来伺候,我也不知道原来这伤口如此吓人。我以后不会了,你若不信,看着我便是。”
张秋萤撅嘴不乐意地回道:“我看着你?”扭头一拉衣领道,“看看你打的!你以为我不哭就不疼啊?!我还敢看着你?再说了,我哪有时间看着你!”想了想又道,“不是!我有时间了也不看着你!”
两个小人儿一番孩子气的对话,倒叫围观的众人笑了起来,刚才郁结压抑的氛围一扫而空。柳长青递了个眼色给张秋萤,让她停口不要再说。张秋萤扭头哼了一声,果真不再理他。
郝世进却不肯停口,继续道:“我这不是向你赔罪了么?”说罢似乎是不好意思地低头继续讷讷道,“除了父母祖宗,我还跪过谁?”然后声音又大了起来,“罢了,我不欺负女孩子就是。你打回来,我不还手。”说罢真的扭过头伸长脖子等着她来打回去。
郝南仁听到柳公一席话和众人的议论,本来觉得此次是没戏了,心中咬牙暗恨,却也没有什么办法,此刻见小儿子一番胡扯乱谈,虽言语稚嫩却诚意拳拳,似乎很是缓和了气氛,当下心中又活络了起来。
他上前几步抱拳冲着柳公行了个礼,这才说道:“柳公,里正,张家兄弟,诸位乡邻,我郝南仁老来得子的确是娇惯了些,不瞒诸位,我近来也意识到了这样不对。”
顿了一顿接着又说道:“只是这孩子娇惯到了九岁,一家子的话他谁的也不肯听。没想到今日不打不相识,这小子与张家三姑娘冲突后,倒是真心后悔,也肯听劝了。这次绑了他来负荆请罪,他也是没说半个不字。”
“刚才一番话诸位也听到了,这孩子虽然言语稚嫩却盛意拳拳,更是坚定了老夫结亲的想法。古语有云,后宅不安,诸事不成。成家方可立业,我郝家一份家业日后传了下去,不只子孙要能干,内室更要贤德。”
“所以老夫想法虽然自私了些,却是一片肺腑至诚,此次前来张府,一为赔罪,二为结亲。两者皆出本心,并无半点虚假。我郝南仁在此当着众乡邻面承诺,倘若张家答应,我郝家不只将秋萤闺女迎为嫡子正妻,且允诺终生不再为子纳妾,以表诚意。”
听了他这番话,众位相邻再次低声议论了起来。
“如此说来,这结亲之意,倒也算是好的。”
“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事要成了,也算一件美事。”
“郝家这小霸王,今天还真服软了,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这般负荆请罪后喜鹊登枝,这姻缘来得倒也特别得很。”
……
郝南仁满意地听着众人的议论,面上却不显得色,诚恳地躬身向张瑞年道:“假如郝张两家结为亲家,前尘旧怨就此一笔勾销。不知张家兄弟意下如何?”
柳长青捏紧了拳头,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悄悄伸手碰了下柳公,示意他赶紧想办法。
张瑞年心中也是心思连转,心想虽然不能就此信任了他,但是当着诸位乡邻的面,倘若果断拒绝不给个明确说法
本章未完,请翻开下方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