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从这阵仙音里站了起来。
桑海起身，他走过去眼前的枯树下，将地上那个沉睡的女子抱在了怀中。
青禾的笑声也在仙音中消散，她亦是想起了从前，她抱着怀中的婴儿，看所有危机尽在眼前，而那一刻，她则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了下来。“宝宝不要哭哦。”她对着怀中的孩子轻声说道，语气中尽是爱怜，说来也真是奇怪，她很平常或者说是很随便的一句话，却真的让怀中的婴儿安静了下来。而她早已泪湿满面。
在那场灾难的最后，她的意志慢慢变的模糊，她似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悄悄的离开身体，她转过头去，努力的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她想大声的喊她宝宝，可她却发现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间，她竟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声来。她一时无声的哽咽，她的灵魂随着清风缓缓的飘去，她似乎在隐约中听到，有阵阵仙音在她的脚下流淌，让她内心几欲支离破碎。
黑衣女子在地上闭目不语，只是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幸福与迷茫，只是脸上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泪痕交织，一时竟乱了容颜。
燕云陌缓缓走到她身前，不觉间他竟然也想起自己的母亲，在他儿时的记忆里，除了那层日兼风雨的楼层和满目书籍，出现最多的，就是她的母亲了吧。自从懂事之后，他就着身走进了大禁的军营里，而后更是归入乡野，离开大禁，在这样不知不觉的飘扬中，他似乎已经渐渐的在脑海中模糊了她的容颜，说到底，终究是他不孝吧。但无论多久远，那张恬美、宁静的容颜，在他的脑海中，不管模糊还是清晰，都似乎永远年轻。
他转头，一时竟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前辈，其实你应该往好处想。”他看着地上的黑衣女子认真的说道。
黑衣女子睁开眼睛，脸上的泪还未尽。她抬头看着燕云陌，之前的杀戮早已消散，而现在只有平静下来安宁。她开口说道：“可是再怎么往好里想，她终究是死了，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前辈此言差矣，她虽然不在了，但那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无论有没有他人左右，最终的路还是她自己走的，她既然都敢坚定的走下去，坦然面对一切，那么前辈你就不该为她感到遗憾。”
“若是她知道今日的一切，她也是万万不愿看到的，再怎么说，她都是在蜃楼长大，这里就是她的家。试问谁愿意看到自己的亲人和家人相互残杀？”
燕云陌轻笑，就如他之前一样随和。
“大禁水深，深到连我也不敢随意去探其深浅。而她既然知道险恶，还是甘愿如此，即便是飞蛾扑火，她也选择要在灯前流干血泪。其实，这也是她的福，她的幸福。”
“我一直认为，为理想甘之如始，不顾一切的人，都是真正的快乐者。”
黑衣女子闻言沉默，也有些诧异。也许，真的是她错了吗？她思索着，内心却是慢慢放下执着。
“她是快乐的？那你又如何确定，她那么做，是值得的吗？”女子看着她，悠悠的问道。
“值与不值，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吧。”燕云陌摇头一笑，“我记得在多年前，大禁刚刚建立不久，有一位君王器宇轩昂，对天下一切了如指掌，可以说运筹帷幄。而他却在一场宫变中沉寂多年，荒废朝纲，从此不顾大禁包揽天下的野心和基业，日日饮酒求醉。古来英雄皆寂寞，无论是帝王还是侠士，似乎江山和美人是永远也不会过期的话题，有人为红颜不顾天下，有人为江山令知音负尽韶华，而我相信，那任君王一定属于前者。他为那个女子迁怒整个宫廷，一时间血流皇都。而据我所知，那个女子刚好不是世内之人。”
黑衣女子一怔，而后又说道：“你从何知道这一切？”
燕云陌抬头看看月空，“因为那场惨案是由燕氏司命监一手办理，而不巧的是，我刚好姓燕。”
“那故事后来呢？”黑衣女子看着他，眼里只有一片深海。
“大火葬送了整个现场，一切有力证据都消失了，燕氏也只是找到一些线索，而正是因为这些线索，却是葬送了许多无辜的人，那位君王直接下令，有关之人株连九族。最后帝国荒废，直至在一个黑夜里，他为那个女子创作出了一段舞，才使得他重新打理朝政。”燕云陌闭眼，似那一幕幕凄惨就在眼前。
黑衣女子努力从地上站了起来，未在言语。
燕云陌继续说道：“那段舞，如今也传到了蜃楼，你若想，可以叫她跳给你看看。”
女子闻言，摇头轻轻笑笑，“既然故事早都结束了，那就让它永远变成故事吧。”
然而女子的回答，倒是令燕云陌一怔，甚至有些诧异。他想想，最后也慢慢释然，也是了，到了她这一步，所谓善恶，所谓放下放不下，也只是在一念之间而已。
黑衣女子起身向山顶走去，她的身影在山间越来越小，最后只有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此地的玄机已经消散，幽梦之树就在这座山峰上。还有，另外提醒你们一点，不要想着打此地的注意了，那些巫坛弟子也并不是真正死于我手的，此处无仙，但有些东西永远都是禁忌。公子，仙台路漫长，一路好走。”
燕云陌蹙眉，口间向着女子离去的方向轻声说道：“多谢前辈指点。”
二十六 剑痕
燕云陌一直看着前方，直到女子的身影在他眼中消失不见。
桑海在地上呆坐在，他抱着怀中的女子一语不发，此时竟有些木讷。燕云陌轻轻摇头，他走到桑海跟前，说道：“桑兄，让我们走完这座山峰如何？”
桑海抬头看着他，沉默片刻后缓缓的点头。
山林间一片荒凉，绿树枯朽，奇花残败，之前的生机勃勃在现在却是变的不堪入目。
此地玄机消散，燕云陌在地上刻画八卦道痕，很快便找到正确的方向。桑海抱着怀中的女子缓缓的跟在他的身后。林间落叶堆积，枯草在地上凋落，脚步踩上去，有些厚实，也有些虚晃。
此时的山峰早已高耸入云，远远看去就像戳入了那轮明月里。
他们经过片刻，终于成功的到达了山顶。山峰很高，山顶风光无限，眼中余光一览整个蜃楼大地，似是豪迈，却也有些怅然。
就像那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诗句。
燕云陌站在山顶，遥看远方，夜里的冷风吹动他的长发，很多年了，当初还是个懵懂少年的时候，他就喜欢坐在楼顶，看街边行人，看远山枫林。而自从他见到她以后，却是再没有去过那个寂寞的楼头。多少年了呢？今时感觉比起当初究竟又相差几许呢？他想。光阴似箭，究竟多久倒是连他自己也忘记了，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岁月已经在他的额前发间留下一抹白雪。
他轻笑，内心却有几分莫名的情愫在悸动不已。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的那颗心早已经不再年轻。
桑海沉默，冷风吹过山顶，吹过他的头顶，带着他的满头黑发轻轻飘在耳边，飘在脑后。他再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伊人沉睡，一时竟是思绪万千。
这便是所谓的绝巅吗？不，这并不是全部的绝巅，头顶还有明月尚在，这也许只是蜃楼的绝巅，或者，连蜃楼的也不算。这座山峰，终究还是在天空下攀岩，拼尽力气，拼尽心血，也还是在这穹宇之下，永远也无法刺破青天。就像是那些同在这片天空下争渡的凡人，拼的头破血流，浮华过后，也还是在这宿命之中、轮回之内，说到底，便和那刍狗也没有两样，终究只是一群身不由己的可怜虫。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桑海轻叹。欲说还休，欲语泪先流。
燕云陌抬头，双眼被风霜弥漫，他亦在心中沉思，圣人之心，无爱无憎，天地之心，无悲无悯，所谓的一切都是平等的，而这种平等，来的委实有些残忍。
鬼雾峰在月下生长，骄傲不屈，像是饱经风霜的孤独剑客，在一遍又一遍的挥击手中的剑，似要在和对手下一次的交锋中，刺出最凌厉的一剑，一剑生死。
山峰中的雾影消散了，所有一切都清晰在目。山峰笔直，却有一侧倾斜平整，像是一道切痕，又像是曾被人一剑斩开，尽显嚣张跋扈，不言而喻。
蜃楼部落里，祭台下的银发老人在眺望远方。而在此时渐长的鬼雾峰上，正有两行大字刻在山峰的断侧，深深的刺入他的脑海里：恨天低，只怨岁月染黄凄，吾生太晚，向天再夺五百年，一剑扫清仙台关。
鬼雾峰上，桑海和燕云陌并肩而立，静默的看着整个蜃楼，像是一时隔离了凡世。
在他们所站的不远处，有一颗老树生机勃勃，枝如虬龙，叶染星辉。燕云陌轻声说道：“这就是那棵幽梦树吗？”
桑海在他身旁轻轻点头，“不错，这就是蜃楼之人思索了无数年的幽梦树，天下仅此一株的幽梦之树。”
燕云陌上前走到树下，他伸手摘下一片叶子，在鼻间吸气，清爽漫入他的脑海，而他又微微皱起了眉头。
桑海看着他，说道：“是不是觉得并没有什么异样之感？比起你大禁的名茶是不是也并无多少胜出？是不是觉得这仙珍之名有些过了？”
燕云陌回头看他，缓缓点头。
“所谓仙珍，只是因为天下仅此一株，而它真正的盛名也并不是因为它可以用来做茶叶，而真正的原因是，它是古时诸圣所留的一株绝世药材，能解百毒，更能提升修为，治疗伤势。”
桑海轻声解释，但他讲的有些漫不经心，似乎这蜃楼的仙珍与他而言，只是一颗很普通的树。不过说来也是，世外本就蛮荒，注重本身的强大，更是不缺天材地宝。而在巫坛眼中真正重要的也并不是幽梦之树，而是此地的玄机。
巫坛屹立世外之巅，怎会容忍这些不确定的因素长久的存留于蜃楼大地上？
燕云陌看着他说道：“你们可想好如何把它带回蜃楼？就不怕再次引发此地的变故吗？”
桑海回答道：“巫坛修习上圣仙法，其中神秘之术无穷无尽。而我的任务便是在此地刻下八卦阵纹，而后再由巫坛前辈借助天书之力，以六道往生之术将幽梦树强行拉回蜃楼。巫坛有几位不世长老长年夜观天象，再经过上圣仙法的反复推演，已经慢慢摸清了鬼雾峰的一切，只是这些隐秘，是不为我们所知的。但他们既然敢这样做，就说明有十足把握。”
燕云陌点头，表示明白。
接下来就是桑海的任务了，他将女子放在了地上，示意燕云陌暂行帮忙照看，而后便走向了树下，着手忙碌了起来。
燕云陌在地上坐下，他看看身边的女子，再看看一旁树下的桑海，竟有些苦涩难言。离开大禁之后，到这里，已经四年时间了，再加上他之前浑浑噩噩度过的三年，竟然已经过了七年之久。七年啊，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七年里，他曾日日彷徨，夜夜梦魇加身，而脑中闪过的画面永远都是那身红衣。
太久远，也许在别人的记忆里，都已经化为沉痛模糊的回忆，而在他的脑海中，似是觉得一切恍如在昨天。
困龙锁在他的手臂上缠绕，丝丝冰凉紧紧的贴着他的肌肤，似乎可以透过肉体，沁入他的血液里，和着满身温暖的血液流回到心脏里，将他的思念尽数冻结。
他抬头看着天空，明月还挂在头顶，清晰明亮。他凝目望去，有人说，睹月忧伤，睹月思人，似乎月亮永远是多情的种子，无论在怎样的国度、怎样的时空里，都流传着无尽的传说。然而此时看得久了，他又觉得索然无味。然而正在他准备收回目光的恍惚瞬间，隐约觉得有人影在月中浮动，像极了多年前的他们。
他一只手放在地上撑着身体半坐在地上，在这种看似懒散且随意的状态下，绷紧了神经。
月中的画面在此刻似乎更加清晰了，可是最终令他遗憾的是，那月中的人影，到底不是曾经的她。
那是一幅模糊的画面，有女子坐在地上抚琴，也有男子在地上挥剑轻舞，悠长缠绵，而令他惊讶的是，那个男子所舞的神韵，像极了当初桑田舞给他们的“二十四桥明月夜”，可他在仔细看去，似乎什么都没有。他闭上眼睛准备回头，而侧目中，余光拉着他再次抬起头来。似是那月中的画面又变了，也更加清晰了，这次让他确定，眼中所现的并不是幻觉。
那是一片莽荒的世界，一面山峰巍峨，一面一马平川，有无数的人影在地上盘桓，虎啸猿啼，不像这个时代。
二十七 月沉
那是一片莽荒的世界，似是大禁，又不像今天的大禁，似是蜃楼，又不像今天的蜃楼。
燕云陌睁大了眼睛，看着月中的一切，内心震惊不已。大地上异兽横行，龙吟虎啸，烈阳在高处垂下万缕光芒，有人影在天空中矗立，一剑划开云层，满天剑意澎湃，那股强大且凌厉的气势一下子就冲进了他的脑海里。
燕云陌下意识的闭眼，像是在这一刻陷入了永恒的黑暗里，他的脑中，只有那道剑意纵横，璀璨如仙光。
桑海在地上刻画阵纹，专心致志，并没有发现燕云陌此时的状态。
阵纹终于完成了，勾起此地的蕴理。蜃楼部落里，巫咸也完成了一切准备，他对着身后的老人说道：“一起运转六道往生之术吧，是时候将这棵巨树拉回来了。”
他的身后，那三个同是出自十巫的老人走上前，并肩站在他的身旁。祭台上的云雷纹又亮了，光霞弥漫，祭台上的空间一阵扭曲，只是片刻，一棵巨大的老树就出现在了祭台上。
云雷纹消散，银发老人看着眼前的老树，心中难免复杂，这棵牵连蜃楼无数年的仙珍终于真正的扎根在了蜃楼大地上，且从此将会永远的在这里长久的生长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论以后岁月几多变迁，它将会永远的在这里，去见证蜃楼乃至巫坛的发展进程，或是兴衰荣辱。
祭台下的众人，看着眼前的大树，仙辉朦胧，流露出不朽的神光，内心更是激动不已。
蜃楼是个多难的部落，从古至今一直如此。虽然世外蛮荒，仙珍无数，又与世内隔绝，但天灾却是永远也无法抗衡的祸乱。而如今，幽梦树终于真正的扎根在了蜃楼人民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样，是不是就意味着，今后的时间里，就可以真正的同其它部落一样，安静的隐藏在这无人知晓之地？还是说，这一切，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鬼雾峰上，桑海重新回到了那个沉睡的女子身畔。而之前的那棵老树，已经消失不见。
燕云陌睁开眼睛，再抬头，月中的一切，早已恢复如初。他盯着明月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慢慢的收回了目光。
他向桑海点头，并没有告知他刚才的所见。
他们站在山顶上沉默着，今晚的夜，太漫长。正所谓夜长梦多，而今夜确实是发生了很多故事，多到有些方面，需要有的人用一生来讲。
山峰在慢慢向下收缩，此时也终是停下了生长，恢复到了它之前的高度，虽然比起之前似乎逊色了很多，但它依然高耸。
今夜的事情终于完结了，巫坛的任务也好，他们自己的目的也罢，在事情结束以后，一切也都已经不再重要。接下来就是安静的回到蜃楼，告别了这一段心酸之后，再去体味各自的忧愁。
那么，在回到蜃楼以后，他们所有人又将何去何从？
头上的明月也在此时得以西沉，慢慢的归入了天边的云层之后，被晨曦的白光带走最后一丝皎洁，消失天际。但如果你睁大眼睛使劲去看的话，还是能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只是此时已经不再耀眼夺目、不再光芒万丈。
是否就如同人一样，浮华过后，光鲜与荣耀的璀璨消尽，所剩下的也只是一抹黄土。
或许，还有一抹年轻的回忆，和一张在脑海里已经不在年轻的容颜。或是在曾经自己转身离去，不屑一顾之后，被别人用青丝绕过的诗篇。
那么，接下来究竟该如何走？这却是自己的选择。
晨曦的露水慢慢在枯叶上璀璨晶莹，跟着时?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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