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恨到要亲手将利刃插入自己的腹部,枉顾自己性命!
    被她布满血丝的水眸中渗出如血恨意惊蛰,被她话语中撕心裂肺的伤通惊蛰,被她疯狂的自残行为惊蛰 ,皇帝聍忍不住倒退几步,不敢去瞧病榻上奄奄一息儿的奋命一搏。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我要他死!啊——我要杀死他!啊——”忍耐一夜的怒吼终于爆发,如休眠火山突然觉醒,以惊天动地之姿毁灭一切之态宣告世人,它无情残酷的到来。
    第四十二章
    不记得这是入夏之后第几场风雨,呼啸的狂风,肆无忌惮的暴雨,侵袭柔弱花枝,凤暄宫里栽种的花花草草,不少在风雨中凋零,剩下苦苦挣扎的,因无人打理,也没什么活气。
    凤暄宫所有的奴才,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昏睡中的皇后,看着她脸色惨白如雪,气息微弱,心理打鼓般,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日子以来,皇后只要一苏醒,便大哭大闹,想尽办法要杀肚子里孩子,力气大的惊人,个宫女都不按住她,若非皇后身子太过虚弱,又有太医在一旁照看着,只怕她早已得逞。
    回想起当日皇后疯狂的自残行为,所有奴才心有余悸。
    平日里,他们熟悉的皇后对任何事情都冷冷淡淡,即便是被玛嘉指着鼻子骂,也没有半点反映,肚量大的不象个活人。
    而当时,她歇斯底里的尖叫,疯狂的行为,彻底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没有人想到过,原来皇后并非是个真正冷淡的人,她也有性子,性子倔强的骇人,决定做的事根本没人拦的住。
    那时,若非笑颖死命抓着凤钗,若非玛嘉、纤眠、兰草、依色几个联手按住皇后全身,让右院判童放童大人扎了皇后的|岤道,使她昏睡过去,指不定闹成什么样,说不定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会被凤钗刺死。
    皇帝当时看着皇后的疯狂,脸色说不出的怪异,有惊有怜有愤有恨,更多的疑惑不解。
    别说皇帝不解了,朝野上下有哪个想的明白的,后宫嫔妃哪个不对龙嗣渴望至极,巴不得母凭子贵。
    瞧瞧人家贤妃娘娘,原本只是个正二品的昭仪,就因怀了龙嗣而册封为正一品贤妃,太医早已证实,贤妃肚子里的是个儿子,他日小皇子一出世,什么样的赏赐没有,说不定连太子之尊,皇帝都已预备下。
    皇后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她会失踪一早上?
    回来后就性情大变?
    或者说展露出真正的性情?
    皇后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才会恢复以往呢?
    这些日子,她只要一清醒就闹,奴才们携手压住她,让右院判大人扎针让她昏睡,每天趁她昏睡之际灌以千年人参熬的汤汗,维持着她脆弱的生命。
    所有人都说了,再这样下去,别说皇后肚子里的龙嗣保不住,就连皇后娘娘的小命也难保住,一旦皇后娘娘驾崩,那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岂不……
    好些人已经在为自己预备后路,可后宫虽大,真正愿意收容他们的主子,又有几个呢?
    即便有主子愿意收容他们,各个品级的嫔妃所拥有的奴才数量有明确规定,身边奴才早已饱和的他们,怎可能为了别宫主子的奴才,而残害自己的心腹呢?
    此时,平日里看皇后不顺眼的奴才突然认识到,若皇后死了,他们也没什么好活的。
    皇宫里,对于死了主子的奴才,奴婢通常是打发到浣衣殿洗衣服,奴才则是打发到各处当最低贱的跑腿太监,哪有跟在自己主子身边舒服,况且他们还是皇后身边的奴才。
    任皇后再不得宠,她也是皇后,又有舒相当靠山,宫里的奴才多少要给他们几分薄面。
    夜,静悄悄的,虫儿,轻鸣着。
    凤暄宫灯火通明。
    没有一个奴才敢安心去休息,生怕皇后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苏醒,身旁没有奴才看着,又做出要杀死龙嗣之事。
    太医院左右院判,坐在外室椅子上打着盹,皇后如此闹腾,他们已多天没有做出凤暄宫一步,更别提回府休息了。
    玛葭靠在床榻旁,放心入睡,她才不管皇后是否会死,反正连昭媛说了,如果皇后死了,她马上把她弄到霞阳宫去伺候她,若是皇后没死,就让她想办法落了皇后的龙嗣,到时少不了她的好处。
    笑颖优心重重的迷望着皇后,一手按住皇后的手,稍微假寐会儿,只要皇后一醒,手一动,她便会在第一时刻惊醒,确保龙嗣的安全。
    兰草纤眠依色等小宫女,守在一旁伺候着,各个处于半梦半醒浅眠状态。
    一道曼妙身影掠入凤暄宫,迅疾出手,点睡所有人,慢慢走到皇后的凤床前,凝视着病榻上憔悴的人儿,半晌,她出手封住她的|岤道,拂开她的昏睡|岤。
    幽幽转醒,水灵灵迷蒙着眼着近在咫尺的熟悉脑庞,意识处于朦胧状态,凝聚片刻后,意识慢慢慢清醒,微微转动眼珠瞧了瞧周围陷入深眠的奴才。
    曼妙身影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满脸泪痕却怎么也遮掩不住,眼底布满血丝,显然这些日子她过得并不好。
    “纤……纤眠……”水灵灵弱的叫她,开口才发现嗓子干的冒烟,火烧般疼痛难当。
    纤眠忙去倒了杯水,扶起水灵灵孱弱的身子,找了个垫了垫在她身下,小心喂她水喝,
    泪水不止,纤眠哭道:“宫主,您为何这般错待自己?”
    她十岁就跟在宫主身边,是少主特意安排她伺候宫主的,当时的宫主还是个默默无名的小丫头,每天接受最残酷的训练,徘徊在生死边缘,每天身上受的伤她心里直发疼。
    她知道,选拔宫主的训练十分艰苦,她更知道,宫主是当时接受选拔的人中年纪最小、个子最小的一个,若非有少主不时偷偷传授她高深武功,输真气给她,凭她一人之力,是怎么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训练营的。
    即便当时,她每天给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宫主上药、治伤,也没见她如此死气沉沉过,即便当时,她每天都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房间,有时甚至是爬过房间的,她依旧努力的活着,努力的活下去,不似此刻的一心求死。
    眼珠为转,水灵灵喃声道:“纤眠,杀了他!帮我杀了他!”方才喝水之时,她就发现了,纤眠封了她的|岤道,怕她再次自残。
    “宫主……这可是你的亲骨肉啊!”纤眠不懂,宫主一直很渴望家人,渴望家人的温暖,渴望家人的爱护,为何会如此痛恨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
    “我不要他!纤眠,他现在还什么都不是……求求你,久当我求你,帮我杀了他!杀了他,我就好好活着……”水灵灵肆无忌惮的哭泣着,哀求着,第一次在人前显示自己脆弱无助。
    纤眠呆呆的望着水灵灵泪流满面的模样,她从来没见过这般脆弱无助的宫主,脆弱的如同一枚剥了外壳的蓖麻,徒留渺小脆弱的内在种子,被丢在野外贫地里,不知为何生存。
    “为什么?宫主,你一直渴望有家人的啊!你怎么忍心杀死自己的亲骨肉啊?”纤眠无声号哭着。
    她们都一样,自小失去父母,失去亲人,都明白没有亲人呵护的悲哀无助,都极度渴望家庭的温暖,怎么忍心杀死自己的亲骨肉呢?
    “我,我不要……他是姓舒的外孙啊!我恨他!我恨他……我要他断子绝孙!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水灵灵想狠狠摇头,想狠狠撞头,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咬紧牙关任泪水潸然而下,悲愤哀鸣着,如泣血孤雁,做最后一搏。
    纤眠呆滞,她终于明白,这些日子以来,宫主嘴里嘶吼的,想杀的人,根本不是她自己的孩子,而是舒隆革,她的亲生父亲!
    为什么?
    纤眠对于水灵灵的过往一无所知,她只知道,以前每次她恶梦惊醒,总是哭着喊娘救命,哭着求爹爹的,器着喊疼喊冷喊饿,她无以猜测,是什么样的情景,使水灵灵那般淡然看待世界。
    依稀记得,水灵灵是主上带回来的小女孩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似乎才三四岁就被主上带了回来,编进了当时已经饱和的新一批宫主选拔人选中,成为第一百零一人。
    新宫主选拔人选,是没有名字的,只有编号,每次选拔,主上都会选拔出一百个资最好的小女孩,年龄从六岁到十岁不等。而她的宫主,是第一百堆一个,大伙都叫她“多余儿。”
    多余儿……
    她的宫主,自小就是个多余儿!
    跪下身子,纤眠泪水直流,嘴角却扬起一抹涩笑,开解道:“宫主,他不仅仅是舒相的外孙,更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杀死他?再过六个月,再过六个月他就会来到这个世界,他会对你哭、对你笑,会喊你‘娘’,你真的忍心杀死他吗?”
    水灵灵哑然。
    她从没想这些。
    她只听见有人说,舒相有了唯一的外孙,有后了,她的理智,完全燃烧殆尽。
    想起她娘的死,想起她娘受过的苦,想起她当年被砸出家门时的场景,想起她被主上丢进宫主选拔人选中,丢进训练宫中,想起一次次筹备在生死边缘,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夺得宫主之位,为的,只是找到世间唯一疼她爱她怜她异她的娘,一进孝道。
    目光下意识的凝视着尚且平坦的小腹,那里,孕育着她的孩子。
    一个六月后就来到世间的孩子!
    一个会对她哭,对她笑,喊她“娘”的孩子!
    杀了他?
    亲手杀了他?
    她怎么忍心啊!
    泪水,无声划过脸庞,苦涩之味萦绕心头,缓缓闭上眼睛,她不在言语。
    纤眠的话,唤醒了她的母性!唤醒了她的理智!唤醒了她心底的柔软!
    她茫然了……
    她无措了……
    她要想想,好好想想……
    纤眠瞧她平静下来,呼吸不在紊乱,无声的将她身子放平,盖好棉被,悄悄退了出去……
    她知道,她的宫主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思考……
    她相信,她的宫主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她是那么仁慈,那么善良,那么心软……
    第四十三章
    清晨,第一缕和风吹醒沉睡的人们。
    笑颖揉了揉脖子,她记得昨夜守在皇后身边伺候,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记得了。
    四处瞧了瞧,见大家安好无恙,微提起的心情悄悄放下。
    纤眠端着紧脸盆进来伺候,准备为皇后梳洗。弄湿帕子,去为皇后擦脸。
    “啊——”纤眠一声惊叫,丢了帕子,跌坐于地。
    闻声赶来的太医奴才,赶紧去瞧皇后,生怕吓醒皇后,她又要杀了自己的孩子。
    皇后醒着?
    众人忍不住惊呼,以为自己昨夜没睡好,出现幻觉,揉了揉眼睛,再瞧皇后。
    皇后醒着,睁着眼,呆呆的望着头顶的罗嶂,清水脸庞布满一道道交错泪痕。
    瞧她的样子,仿佛早醒了,哭了一夜。
    众人微颤着身子,一时不知该如何,纤眠第一个反映过来,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急道:”快瞧瞧皇后娘娘的孩子还在不在啊!”
    皇后怎可能如此平静?
    左右院判一听,赶忙为皇后悬丝诊脉,恋太妃每日都来探望皇后,交代了,若龙嗣出了差错,要他们下去见先皇请罪。
    “怎么样了?皇后娘娘的孩子没了么?”玛嘉见左右院判脸色古怪,忍不住问道。
    笑颖轻叱一声,责备的瞥了眼玛嘉,眼神说不出的犀利,吓了玛嘉一跳,下意识的想出口骂人,而左院判却在此时开口。
    “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娘……娘娘的心情似乎平复了很多?”黄得高左院判也不敢肯定,但从脉象上来看,已不似前些日子的混乱了。
    “真的?”众人齐呼,有惊,有喜,有恼,有愤。
    一时间,众人忙开了,小心翼翼伺候皇后起身,穿上衣服,品尝各色美食,恋太妃听到,赶紧过来瞧瞧。
    各宫嫔妃也听到消息,赶过来瞧瞧,连昭媛来了,纪修容来了,殷婕即来了。
    皇帝没有来!
    自皇后清醒后,一言不发,似乎回到了被舒相掴了一耳光后的日子,一天到晚不说一句话,只是倚在太妃椅上,望着漫天彩霞,痴痴发呆,先前歇斯底里的疯狂消失无踪,仿佛那是旁人的错觉,她一直如此寂静般。
    一连几天,皇后都沉默如金,吓的凤暄宫的奴才战战兢兢,经历过皇后歇斯底里的疯狂,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皇后决不象看上去的那般好欺负。
    对自己的孩子,对自己可以痛下杀手,心狠手辣,更何况他们这些贱命一条的奴才呢?
    以往频频偷懒的奴才,此刻乖巧勤快的不象话,一天到晚忙碌着,只求别有闲下来的时候。
    惟独玛嘉,依旧无所事事的在皇后面前晃来晃去,当着左右院判的面,不敢明着说什么,但说出的话依然夹枪带棒,浑然不将皇后放在眼里。
    一天清晨,皇后才起身没多久,大内总管桂海宝便送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安胎药,说是皇帝特意命人熬的,给皇后娘娘安胎。
    水灵灵默不做声注视着眼前黑糊糊的药汁,眼神冰冷。
    在一旁伺候的黄得高眼神闪烁,童放悄悄朝她眨眨眼,赶紧低下头,不叫任何人发现他的小动作。
    丹唇紧抿,水灵灵死死盯着小桂子讪笑的脸,黑糊糊的药汗,一股怒气从丹田缓缓升起。
    放在身侧,藏在衣袖中的素手慢慢握成拳,身体里某个部分,悄悄膨胀,接近爆炸。
    小桂子感觉到皇后身上散发出的寒意,悄悄打了个寒颤,心道:不愧为舒相的女儿,真不是个好欺的主!瞧她平日里一副与人和善的淡漠模样,谁知道她其实是个厉害的主呢?
    小桂子敢打包标,他见过后宫嫔妃,性子嚣张跋扈,视人命如草芥的多的是,但没有一个能给他这如此心惊胆战的感觉。
    她平静无波的水眸看着他,好象是要看进她心底最深处,好像一柄利剑,笔直刺入心窝,看的他想拔腿就逃。
    但他不能。
    皇上交代过,这安胎药一定要亲眼看着皇后喝下去,才可以回发复旨。
    玛嘉嘴一撇,心底埋怨皇帝为何要送安胎药给皇后,他应该送打胎药才对嘛!
    纤眠眼睛紧紧盯着快凑到皇后嘴唇的药汗,满怀希望皇后喝下去。
    笑颖缩在袖子中的拳头关节发白,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碗安胎药意味着什么。
    她没想到,皇上这么狠,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放过!
    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水灵灵忙端开玩作呕,片刻后,水眸恢复澄清,却不再去端药,问道:“小桂子,你说这药是皇上御赐的?”
    “是!”小桂子赶紧答道,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与皇后对视。
    “你说皇上吩咐了,一定要你亲眼看着本宫喝下去,是么?”水灵灵再问,觉若重水的声音,压迫着凤暄宫的空气,使所有人感到窒息。
    “……是。”小桂子硬着头皮道,声音已微微发颤。
    水灵灵冷哼一声,站起身子,目光犀利若饮血利剑:“皇上关怀之至,本宫受宠若惊。小桂子,端上药、纤眠,你们随本宫去来仪宫叩谢天恩。”
    贤妃柔若无骨的依偎在皇帝聍怀中,享受着他温柔的呵护,嘴角溢满甜美笑容,看的前来问候的嫔妃们心理又妒又恨。
    前些日子,听到皇后有了三个多月身孕时,她的心委实大乱一把。
    她很爱她的相公,那高高在上,拥有无妻妾的皇帝,爱到没有自我,爱的愿意为他去死,入宫多年的她,一直心甘情愿的与别的嫔妃分享着他,心中没有半点嫉妒。
    然而,当她听到皇后有身孕时,却忍不住嫉妒。
    嫉妒,淡若清水,却啃噬着她的心。
    有另外一个女子,在她为皇帝生孩子的同时,也要为皇帝生孩子!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是抢走了皇后之位、抢走可以名正言顺陪伴在他身旁的舒菲烟啊!
    她知道不对!
    她知道不该!
    却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心头嫉妒如漫藤悄悄盘绕。
    生性温婉的她,不知该怎么办,她不敢去争,不敢不抢,也不能去,只能躲在来仪宫里,治疗着自己受伤的心。
    皇帝每日陪伴,温柔相待,没有去瞧过皇后一眼。
    听到皇后日闹夜闹,她内疚了。
    同样身为女子,同样有了身孕,她享受着皇帝精心呵护,奴才小心伺候,奴才簇拥,而皇后却什么也没有!
    她劝皇帝去瞧瞧皇后,皇帝温柔的用吻封住她的唇,堵住她的话,否决她的劝说。
    听到皇后终于不再闹了,她微微宽心。
    她求皇帝去看皇后,皇帝不为所动,哭泣着,恳求着,至少送点东西去,让皇后知道,皇帝是关心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经不住她内疚的泪水,皇帝松口了,小桂子送去一碗安胎药,希望皇后喝了安胎药能安心。
    皇帝聍何尝不明白贤妃心之所思,不禁感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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